正旦日,东都洛阳,万象神宫。
西突厥内附大典隆重举行,斛瑟罗作为主角,未曾再出幺蛾子,函关古道一场厮杀,比豆卢钦望用尽手段的效果都要好,让跪就跪,让叩头就叩头。
各藩属国使节观礼,其他使节还好,习惯了任是哪家帝王,来到万象神宫,都要俯首低头,殆无例外。西域各国使节却是感触极深,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斛瑟罗,昔日在西域数十个小国家,堪称是魔王杀神一般的人物,即汗位以来,肆虐二十余年,名号可止小儿夜啼,他白茫茫的行军旗幡是任何一个城池和部落的噩梦。
“臣,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斛瑟罗,拜见天朝大天后”斛瑟罗依照礼官提点,规行矩步。
西域诸国使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队列有些喧哗。
“咄,肃静”殿中侍御史嘬唇大喝,朝中文武使节,一同整肃衣冠,寂然无声。
斛瑟罗神色也为之一振,行礼如仪,依照剧本与武后对答西突厥风土人情天灾收成,出万象神宫更衣,片刻后,着大唐郡王服饰入觐,与武后重新见礼,定下君臣名分,奉上各色贡品,斛瑟罗虽已成丧家犬,家底丰厚无比,贡品就有牛千头,马五百匹,羊万只,极其丰饶。
武后赐宴陶光园,命斛瑟罗五日之后归国。
宴席之间,曲乐和鸣,不待武后吩咐,被豆卢钦望和武三思轮番纠缠的斛瑟罗主动离席,“大天后,蒙天朝接纳庇佑,臣得以安享富贵,此间其乐融融,愿献舞以增色”
“可汗有此意,甚好”武后笑意吟吟,气派雍然,神思遐飞,去年,今年,年年都有藩属国内附,她的正旦大飨,不只与朝臣、万民同乐,还能令藩属国共襄盛举,如此功德,谁人能与比肩?武后顾盼自雄,飘飘欲仙,心情一好,也不愿令斛瑟罗太过难堪,“西域诸国素来能歌善舞,诸位使节,可有雅兴,与可汗一同起舞?”
“臣等遵命”西域各国使节自然没有二话,于他们而言,跳舞本就是日常,何况是跟斛瑟罗一起,堪称与狼共舞,也是生平难得记忆。
斛瑟罗看了眼稀里哗啦出来的数十名伴舞,并不觉得缓解了尴尬,反倒更觉得羞耻,这些被征服的羊羔,不配与长生天眷顾的独狼一同起舞,再次下跪,“大天后,有道是歌舞不分家,诸位使节可一展歌喉,久闻天朝诗礼弦歌鼎盛,请天后赐下乐手,为我等伴奏”
“哦?也罢”武后稍加思量就明白了斛瑟罗的心思,这人虽则粗鲁不文,贵族大家的傲气却是不少,“众卿,谁人愿弹奏一曲?”
众人纷纷矜持而笑,大家都有一手,也都想露一手,这就比较尴尬了。
这个众人不包括权策,他没有这一手,不用尴尬,位子在第三排,不引人注目,自自在在,抱着一条羊臂啃得有滋有味,这道餐食有点像是孜然烤羊腿,不过却更为细嫩软糯,香料十分入味,却又不腻人,是他难得喜欢的唐朝美食。
“侄臣承嗣愿为可汗演奏”出乎意料,最先出来争露脸机会的,是武承嗣,一般而言,这种机会都是中层官员或者皇室的亲近晚辈出来竞争,紫袍大臣出来献艺,有损朝廷的威仪。
“呵呵,既是承嗣有此心,便由你来吧”武后诧异了一瞬,摆手同意了。
武承嗣命人抬来古筝,端坐在琴凳上,“可汗颇有勇武之风,恰好我朝大才权策少卿新近谱就一曲将军令,乐曲所歌咏的,正是谢瑶环将军,几位都是有缘人,本官便演奏这曲,为可汗助兴”
“铮……”
不待斛瑟罗反应,武承嗣拨动琴弦,激越高亢的曲调响起,斛瑟罗倒也不怯场,做了几个小点儿的动作热身,继而动作大起来,腾跃、胡旋、四肢舞一一展示,动作间力道十足,很是带起一股热力,西域诸国使节慢了一拍,很快开始用五花八门的语言吟唱,为了配合上曲调,嗓门扯得很高,很是难听。
权策的食欲被他们打扰了,丢开象牙箸,看着弹古筝的武承嗣,平心而论,这人的外表极佳,身材匀称,相貌凛然有威仪,弹古筝的水准听不出来,但他选将军令,怕不只是要让斛瑟罗吃瘪,更多是想要借机表态,割断次子武延义事件对自己的影响,向武后表达忠心。
他这里神游天外,曲调已毕,斛瑟罗大动作跳完全场,面色微微红润,气息平稳,谢幕时一手抚胸,以突厥礼节,向武后施礼。
武后拊掌大笑,赞誉有加,“可汗舞姿雄烈,不愧北疆贵种,塞外人杰”
一场夜宴其乐融融结束。
大年初二,正旦大飨,在万象神宫祭拜后,武后御则天门,接受群臣恭贺,再度改元,690年为天授元年。
礼仪性活动结束,权策陪同斛瑟罗,开始游方之旅,陪同他前去白马寺,听取佛门北宗魁首神秀法师讲解大云经。
权策对神秀法师颇为感兴趣,试图攀谈几句,奈何神秀佛性坚忍,对官家人敬而远之,满口阿弥陀佛,并无热络之意,让他好大没趣。
斛瑟罗对佛陀颇有敬畏之心,参禅恭恭敬敬,听经也静得下心思,稳坐蒲团上,全无平日暴烈桀骜的模样。
权策并无兴趣,径自迈步出门,身边护卫沙吒符快步迎上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翘了翘嘴角,权策没有放在心上,武承嗣在天授改元的第二天,将亲朋故旧当中,与武延义结交密切的人等共一百二十余人,上至四品尚宝丞,下至不争气的浪荡子,全数移交给丽景门审讯。
断尾求生,武承嗣做到这个份儿上,就算侯思止有心穷追猛打,武后也不能容。
本是意料之中,权策也未曾想过凭借此事将武承嗣拉下马,这是不可能的,武周革命在即,武承嗣的用处还大着呢。
许是神秀法师道行高深的缘故,斛瑟罗在白马寺受到了佛家洗礼,更改了行程,不去嵩山了,要在白马寺参禅,权策乐得清闲,拜见了日渐消瘦的薛怀义,返回东都。
在东都长夏门口,迎上了宣旨钦差,接到了武后制令。
“……鸿胪少卿权策,自赴任以来,殚精竭虑,屡有建树,理应嘉赏,然其少年,行事躁进,骤居显贵,非所谓明吏治酬功臣之道也,特予开去本兼各职,为侍御史,从六品上,行走公府,涵养谦冲,庶几端衡朝野,匡正风纪……”
侍御史啊,倒是避开了武承嗣,但顶头上司却是大名鼎鼎的来俊臣。
“这尾巴,还有的夹”权策苦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