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玉逍遥打了个响鼻,状极不满,它是御马,只管威严优雅,不是打仗的战马,瘦成皮包骨头哪里还有派头在?
权策笑了笑,拍了拍玉逍遥的马头,“我该如何称呼你,阿史那将军还是云曦公主殿下?”
云曦公主撇了撇嘴,皱了皱鼻子,不服气地道,“随你高兴好了,中原人狡猾,你又是中原人里最狡猾的一个,猜到了也没什么稀罕”
“呵呵,公主殿下谬赞了”权策哭笑不得,“权策非多事之人,自会守口如瓶,殿下大可放心”
云曦公主四下里看了看,抬着下巴瞪他,脸色不大好看,“你们不是礼仪之邦吗?就让我在大街上说话?你还骑在马上?”
权策本以为只是擦肩寒暄,打个招呼而已,岂料被人挑了理,当下翻身下马,拱手道歉,“是在下失礼了,殿下请”
当下引着云曦公主去了义阳公主府园林右侧,自己的府邸,到琴心院花厅落座,侍女奉上香茗,云曦公主左右打量,见装饰处处素雅恬淡,并不见堆金砌玉豪奢之处,微微忖度了下,轻声叹口气,“你这皇帝的能干外孙,定是处处遭忌,想必日子过也艰难吧”
遭忌是真,却不在钱帛上,平心而论,武后对他在钱帛财货上算得是最大方的,动辄就是数十上百万贯的赏赐,只是彼此萍水之交,又是外藩贵族,不便交浅言深,提及敏感之事,权策陪了个笑脸,转而道,“殿下稍待,贵人下降,我请家眷陪客”
云曦公主对他的回避态度很是不满,哼哼着捧着茶杯饮茶,本不待搭理他,听到此处,却是按捺不住了,惊声问道,“你已经成亲了?”
“殿下误会了,在下并未成亲,家中仅有一妾室主持中馈,操持府中往来”权策摇头,与她谈及婚姻大事,颇为别扭,再次转了话题,“殿下觉得这茶如何?”
“哼,侍妾不过奴仆之辈,牛马一般的物事,怎配出面待客?不用叫她”云曦公主翻翻眼皮,极为不屑,端着茶盏啜饮了几口,老实不客气地道,“这茶我在草原喝过,很是金贵,有价无市,听闻是大周的哪家亲王在幕后经营,你与他关系如何,可能帮我定购些个?”
“自然是可以的”权策应下了,炒茶能打开销路,武攸暨居功至伟,去除掉官场和婚姻的杂念牵绊,连两个儿子都交给权策管教,他专注商业,也算是如鱼得水。
云曦公主贬抑芙蕖,虽是如今世之常情,权策却心生不喜,要知道太平公主最最看重血统地位的人,也不曾将权策唯一的妾室视为奴仆,当时权策在太平公主府居住,未曾收用侍女,太平公主一度忧心权策身体有隐疾,私下找芙蕖问了不少闺房私隐,芙蕖虽羞臊不已,但自此两人的关系密切了许多,太平公主不乐见权策俭朴自奉,没少通过芙蕖干预权策的衣食。
“殿下既是有意前来,可是有吩咐?还请直言”权策落座在云曦公主下首,笑意淡了许多。
云曦公主并没有察觉到细微的变化,脸颊微微红了下,“你现在伤病好了,怎的还不去参加皇族子弟考功?”
权策蹙了蹙眉,因他与武延基中箭遇刺,宗正寺卿赵祥那边的考功程序又延宕了许久,今日武后与默啜达成了协议,动作陡然加快,他自白马寺与苯教大巫师套近乎回来,就接到了宗正寺的帖子,他与武延基仍旧在榜单首席,以赵祥的行事风格,绝不可能是自作主张,看起来,武后的心意已然近乎定下,要让他娶眼前这个突厥公主为正室。
“许是要参加,大周皇族人才辈出,殿下定能觅得如意郎君”权策苦笑着道,他还会做一下挣扎,只是不晓得武后突然让他与突厥结亲的症结所在,挣扎也只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你这是在自夸自赞么?世人都说你是皇族第一”云曦公主嘟囔了句,脸上漾起一层波光,“你武艺很好,可喜欢打猎么?我还没有在中原打过猎,你带我去可好?听闻中原贵族都喜欢骑着马打球,你会不会?教教我可好?”
权策看了看自己被她扯来扯去的衣角,委实有几分无奈,或许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元气满满,想做就做,只可惜他前世蹉跎半生,忙于果腹,今生又是屡屡在生死关头打滚,早早担当起了一大家子人的荣辱兴衰,少年人的闲情逸致,似是从未有过。
这爱闹的云曦公主,说不得与飞扬跋扈的淮阳王武延秀更加般配。
念转及此,权策心下微动,或许可以与武承嗣联手,将眼前这颗明珠推了出去,刚遭到贬抑,武承嗣定是渴望有抖抖威风的机会,只不过,他不能轻举妄动,且隔靴搔痒一二,试探一下武后的反应,再言其他,武后若是没有通融的余地,一切休提。
“你在发什么呆?”云曦公主仰着脸看他,有几分委屈,“可是你没有空闲?不碍的,我回会馆了,待你有空闲的时候,再来找你耍”
权策心有不忍,也有一丝罪恶感,万语千言到嘴边,只说出一句,“我送殿下”
云曦公主失望了,踢踏着精巧的鹿皮靴,不复方才欢脱,在府门前骑上马,看着朱漆大门前负手而立,温润一团,却难以亲近的权策,眼眶微微发红,她自小受宠,头一回向人示好,却遭了冷遇,心中酸涩不已,这神奇的滋味,令她难忘又难过,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如风而去。
太初宫,瑶光殿,掖庭,虽说由待诏而昭容,提升了不少品阶,上官婉儿的住处仍旧没有换,只是有上次的惊魂,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都是新遴选的。
“飘蓬逐惊飚而转,梗断魂落,终有其时,是梦久应醒矣”
上官婉儿把玩着手中的红宝石羽毛,武崇行带来的这句话听上去冰冷决绝,但却自相矛盾,以权策的性情,即便真有决绝之意,也大可收下送还的羽毛,无声胜有声,又何必多此两举?
飘蓬梦醒,不再做飘蓬,不想命运为惊飚所掌握,那么要做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磐石么,郎君?
上官婉儿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她想起了在剑南道鹿堂山,有个童子,叫做祝平安的,越王李贞的血裔,想必,此刻他的护卫和教育,郎君该更加重视了。
“郎君,婉儿会帮你的,我们一道戳破这漫漫长夜”上官婉儿珍而重之将羽毛贴身放好,脑中不停思量,陛下几次三番令郎君现身人前,怕是他眼下太平公主府家令的职务担当不了几天了,该怎样助郎君得个体面又有实权的差事呢?
“不好”上官婉儿猛地惊叫出声,武后以结亲突厥确保郎君一世忠诚于她,郎君却不晓得,若是有所谋划动作,忤逆了武后的心意,大事不妙。
上官婉儿原地转了几圈,在桌上随意取了副卷轴,是她平日模仿权策的写实画风涂抹的,“来人,我有一物要交与崇行郎君,随我过去”
她急匆匆出门去,门外却有稀客到来,是谢瑶环。
“瑶环妹妹,却是不巧,我有些紧要事要做,失礼了”上官婉儿顾不得想素来清冷的谢瑶环为何会主动上门,急匆匆告了罪,快步离去。
谢瑶环立在原地,脸上的忧愁更甚,李笊等人都与她断了消息联络,遇到也只是公对公的态度,初还不觉有什么,毕竟她如今是梅花内卫统领,若权策的消息她知晓了,只会为难,时日一久,她心中却开始慌乱,今日来见上官婉儿是想着旁敲侧击,却是不巧。
好像所有人都在忙碌,都有目标,都有奔头,唯独她,是行尸走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