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王府出来,权策溜达着回了太平公主府复命。
太平公主正在宴客,拉着他陪同,客人是几个妇人,一个年纪大些,富富态态的年逾五旬,三个少妇正值花信,窈窕妩媚,落落大方,说是太平公主前夫薛绍家拐着弯子的远房姻亲,夫家姓刘,是已故的左监门卫大将军刘伯英,那三个少妇都是她家的儿媳妇。
“还是老夫人有福气,三个儿子都是争气的,娶的儿媳妇都是没得挑,相貌好,出身好,又贤淑能干,个顶个的长脸,真真羡煞旁人”太平公主笑眯眯对那老夫人聊起家长里短,很是恭维,又扯过权策,揽在身边,“我家的孩儿都还小,这外甥儿也不是个省心的,提不得结亲成婚的话茬,一提就要撂脸子,好几天不理人呢,也不晓得我什么时候能像老夫人,带一串儿媳妇到街上溜达溜达,可不是威风”
老夫人慈眉善目,笑得见牙不见眼,看了自己三个水萝卜一样的儿媳妇,也是满意得紧,“公主可还年轻着,莫急莫急,过得几年,不光有儿媳妇跟着,孙子孙女怕要满院子跑,现如今风气不同,小郎君们都矜持着,成婚的越来越晚,权小郎君是金枝玉叶,又是个有本事的,正该好生享受大好风华,若是太早成了婚,莫说满大街的小娘子要伤心失望,就是我这老婆子,心头也不痛快呢”
一席话逗得太平公主咯咯娇笑,权策脸上挂着笑意,老实呆着做吉祥物,见说到了自己身上,还是夸赞,便坐直身子,低低头表示谦逊。
来而不往不行,太平公主便也夸赞老夫人的几个儿子,权策留心听了听,老夫人的三个儿子,长子为雅州刺史刘行实,次子为渠州刺史刘行瑜,三子刘行感尚未入仕,还有个隔房侄子刘虔通,养在名下,现在是右鹰扬卫将军,右鹰扬卫就是右武卫,可谓文武皆有,人才济济,笏板满床。
太平公主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刘行感身上,暗示过不了多久,便可令他如愿入仕。
老夫人面上露出些感激之色,眼底却是从容,“行感年纪最幼,家中宠溺坏了,听闻他曾前来拜访过公主,若是有失礼之处,老身在此致歉,还望公主莫要介怀”
太平公主摆手示意无妨,那刘行感虽说愣头愣脑,有些死脑筋,不知听谁说的,尚衣奉御最是清贵亲厚,体面至极,便梗着脖子上门来求官,太平公主即便心中不喜,念及他兄长几人都可堪一用,便许诺了他,安抚了老夫人几句,又拿权策当定心丸,送了出去,“大郎,刘家三郎文才颇好,你也爱舞文弄墨,日后可好生亲近”
“是,姨母”权策爽朗应下,惹得刘家老夫人又是一阵欢喜。
刘家的客人离去,太平公主亲自送到仪门外,返回的时候,在回廊间漫步,满脸阴郁之气,她没有开口,权策只能默默尾随。
“大郎”太平公主猛然转身,拽住权策的手,眼中厉色闪烁,“我总算懂得,母皇富有天下,为何还要杀这么多人”
咬牙切齿,其声冷酷,权策听得脊梁骨发凉,心知她心高气傲,如此奉承恭维那老夫人,必然耗尽了她的耐心与隐忍,握住她的手,赶忙劝慰,“姨母,头戴王冠,必承其重,神都中枢重地,八方风雨交汇,以巧力驾驭,方为上策,间或摧眉折腰,亦是在所难免,姨母可居中调度,不必事必躬亲,崇胤渐大,崇敏、崇行也能做些事情,有些事,可让他们代劳,也是一番历练”
太平公主冷冷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倒是好心,他们我自有安排,你自己却摘得干净,你到府中来,倒是做起了小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客人么?”
权策赶忙低头,不敢言语,客人不敢说,主人更不敢当。
太平公主拧了他的腮帮子一把,“这里便是你家,拘谨了姨母不高兴,你要宴客,要会文,要打马球都好,休要装出你那温良恭俭让的丑样子”
权策干笑两声,点头应是。
“动作再快些,你会巧力驾驭,便驾驭给我看,姨母熬心费力的,身段儿走形得厉害,怕更难以向你画中那般可人了”
话落地,香风袅袅,太平公主已然翩然远去。
权策揉了揉眉心,太平公主招揽人手,应付各方,连杀人的心都起了,他自己被左右逼迫,又何尝不郁闷?
“权郎君,门房有个千牛寻您,说有要事相请,您看……”又是三个管事你推我搡地冲过来报讯。
权策去了一看,乐了,那千牛备身正是韩斋。
见了人,拉着就走,“快些随我来,那谢将军要张罗些新把式,又没有章程,让请你去参谋”
权策跟着去了宣仁门,谢瑶环在中军稳坐,跟几个千牛备身作讨论,见权策进来了,挥手让他们都出去,起身给他倒了茶水,“我有意将那爆竿用到军中,没个头绪,武大匠那边只管做,不管用,你有没有想法?”
“呃”权策打了个嗝,搓了搓下巴,枪炮什么的,他是不成了,但是做个炸药包什么的,在战阵之上惊惊马,炸炸工事什么的,倒是可以。
他觉得想法粗糙,拿不出手,谢瑶环却颇为满意,“就如此了,你与武大匠相熟,到时我们一道去与他说个分明”
权策笑着应下,转而提及另一件事,“谢将军……”
“权郎君,我觉得咱们也算熟稔,总是这样板板正正称呼,很是别扭”谢瑶环打断了他,身子微微拧了拧,“同是行伍中人,若是权郎君不嫌弃,唤我一声瑶环便可”
权策见他努力做出粗豪的样子,只是晶莹如玉的脸蛋,微微红润的耳珠还有温顺灵动的大眼睛却是遮掩不住,看上去颇为不协调,当下装作未见,自嘲一笑,“都是我矫情了,瑶环,你就唤我大郎好了,我有个建议,不甚成熟,东都千牛卫和千骑都是陛下亲军,而且是内班,男侍卫颇为不便,若是能补一些女备身进去,只需要少量,便可达成大效果”
权策提议得小心谨慎,谢瑶环却答应得不假思索,一口答应,“嗯,好,回宫后我与陛下禀报,若是陛下许可,我便操作此事,主意你出的,到时候,少不得要向大郎讨教”
权策看了她片刻,无声而笑。
谢瑶环朝门外看了看,借着给权策茶杯续水的机会,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苏味道奉陛下令拔擢卢照印,近期切勿招惹来俊臣”
权策嗅到了谢瑶环身上的阵阵清香,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并不急于拆解这短短两句话,压低嗓音,迅速回道,“多谢瑶环,勿再犯险”
谢瑶环瞥了他一眼,扭转头,看了看窗外,将水壶放好,背对他道,“权郎君的建议是极好的,这份儿人情本将记下了,安全之事,权郎君莫要担心,本将行走宫闱多年,心中只有善恶,定会小心谨慎行事,不送”
权策深深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如此便好,权策告辞”
返程骑在马上,权策陷入沉思,来俊臣他自然不去惹,作为活得最久的酷吏,他还要兴风作浪很久。
上官婉儿身份越发敏感,行止不便,又有谢瑶环暗地里帮忙,一个善字,真的可以概括?他不信,至少在他心中,人淡如菊的谢瑶环,比花开富贵的上官婉儿,更加可亲可敬。
竟然是武后提拔卢照印,这是拉拢山东士马,还是帮他培植羽翼?太平公主也有意借他的手经营人脉,那他,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