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嵩山逗留了五日,武后才起驾返回神都洛阳。
因此次封禅之故,朝中文武重臣又有了巨大起伏,武承嗣加官文昌右相,成为岑长倩之下宰相第一人,格辅元为地官尚书,与鸾台侍郎乐思晦、凤阁侍郎任知古等人一并为同平章事,大理寺卿狄仁杰升任秋官尚书,建昌王武攸宁为纳言,建安王武攸宜为长安留守,将原地官尚书武思文、冬官侍郎裴行本革职流放。
除此之外,武后还有几个引人注目的动作,派遣殿内少监持两京春秋方物,赴房州问候庐陵王李显,以贪图口腹之欲,不思奉养为由,下制令训斥皇嗣李旦,废黜李旦长子李成器的皇太孙名位。
若只是到此为止,那大抵只是圣心微动,想起了自己的嫡长子,对眼皮底下的小儿子有所不满,皇帝爱长子,远的香,近的臭,反正都是他们李家兄弟,此事不过寻常。
没过几日,武后下令赐予武承嗣长子武延基以郡王爵位食亲王俸禄,与他老爹武承嗣平齐,两相对比,又似乎圣心默定,姓武的后辈更得武后欢心,尤其是武承嗣这一支,前途看好。
一连串的动作,让朝中新旧交替,波澜大起,暗流涌动,武承嗣的魏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整日里自清晨起,至半夜终,扰攘不休,京中地方前来厚礼拜见的官员士绅,铺满门前大街小巷。
太平公主府,权策窝在自己的小院儿里,看着眼前的潮起潮落,不由得感叹武后驭人之术,指尖轻挑,李家内斗和李武相争的态势,已然定下,武家得她扶持,已然坐大,李家更是树大根深,两方势均力敌,她居中裁断,进退裕如,权柄牢牢掌控在手。
但教丰腴臀部下御座安稳,她哪管这些血脉相亲的近支子弟你死我活,洪水滔天。
权策失望了,武后格局宏大,定鼎大势,显然并不曾将区区尚衣奉御放在眼里,即便得知了王同皎是庐陵王李显的人,也只是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权策必须另外设法,好在此时朝局动荡,人心慌乱,要做些小动作,难度要小上许多,眼睛在官报上游移,在武延基的名字上停顿下来,他曾经指使梅花内卫拘禁过他,又破例放了他,是武家勋戚中,为数不多有正义感的人,口中念叨,“方正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啊”
次日,权策也加入到魏王府的求见人群当中,名义上,是代表太平公主府前来送贺礼的。
饶是他官职低微,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但是曾在武后驾前搞风搞雨,分量毕竟不同,还有个诗画圣手的金字招牌在身上,门前不少官员主动上前礼让攀谈,倒是将他围在了核心。
大家都说久仰,说久违的,就很别致了,权策面上和煦,注目看了那几个青袍官员一眼,当先一人乖觉,察觉出权策没认出他们,上前自报家门,“下官奉事郎蔺谷,乃天授元年贡生,与诸位同年承蒙权郎君和葛兄提携,一向铭记在心”
权策恍然,心中颇感怪异,他背着制科舞弊的罪名入丽景门制狱,内情瞒不过朝中高层人士,他们这些青袍下层官员却还蒙在鼓里,当了真,逢年过节,都有心意送到义阳公主府,上次他过生辰,这批人在京的二十多人,合伙送了重礼上门。
权策无意居功,“蔺郎君言重了,诸位才学人品都是上上之选,鱼跃龙门,成为天子门生,还望好生为官治政,造福苍生,提携什么的,不必再提”
“我等谨记权郎君教诲”蔺谷深深躬身为礼,朗朗回答道,“权郎君文才武勋,驰名当世,忍辱负重,伸张天下正义,能与权郎君结缘,我等之大幸”
权策微微意外,扫了扫他们几人,心中也有了数,提携什么的,真真假假怕是他们也不在意,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跟他沾上点关系,彼此抱成团的由头,毕竟神都官场风大浪急,官场新丁,立足委实不易。
“权郎君,我家大郎来迎你了”门房一声通传,打断了这里的其乐融融。
武延基身着石青色常服,负手立在门前石阶上,他虽未成家开府,但郡王的爵位身份摆在那里,待人不好太过热络,而且,他也不想跟权策热络,他处事简单,对错黑白分明,不喜欢有机心阴谋的人,在他眼中,权策是其中佼佼者。
权策快步趋前,依礼拜见,武延基强挤了笑容,肃手延客进门。
宾主落座,权策径直提起了往事,“数月不见,王爷威仪更盛,可喜可贺,去年中元时,王爷遭遇陷害,其间惨痛,犹自历历在目”
武延基听了他的话,脸色阴云密布,作为武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梅花内卫拘捕的子弟,他虽没受到严刑拷打,但暗无天日,粗茶淡饭,冷言冷语的苦楚,也着实领教了不少,他也不掩饰,笑得一点诚意都无,“姑祖母曾提及,是权郎君转圜,本王才得了清白身,还未曾拜谢”
权策摆摆手,念叨了几句“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转而却又顺风道,“权策此次登门拜访,正有一事相求”
武延基闻言,如坐针毡,他位分虽高,并无实职,在家里也没有三弟武延秀得宠,能量实在有限,但人家先说恩情再提要求,若是严词拒绝,未免有忘恩负义之嫌,便坦诚道,“权郎君请说,本王若能做到,一定尽力,若做不到,也愿尽力襄助”
权策微笑,“尚衣奉御王同皎,因一时激愤,中伤于我,又与我表兄王晖殴斗,因此之故,颇受了些压力,我处境局促,不好出手,容易伤了同僚长辈的颜面心意,便求到王爷身上,以王爷威望,若能上书举荐一二,无论成与不成,想来他身上的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武延基思索了下,此事极其简单,他出面保举一个五品散官,难度并不大,婉转道,“我听说过其人,不问青红皂白,道听途说,行事鲁莽,如何值得权郎君出面相求?”
权策正色道,“其人虽有些迂阔草率,然性情方正,饱读诗书,不失为良人,若因我而遭埋没,于心难安”
武延基不信权策行事会如此简单,试探着问,“可需要本王将权郎君这番苦心,不经意透露给王同皎知道?”
权策摇手拒绝,“权策今日,只是代太平殿下前来送贺礼,恭贺王爷大喜,并未涉及其他”
武延基虽还有些狐疑,思量了前后,权策完全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架势,丝毫不见私心,“此事之后,权郎君的营救之恩……”
权策以袖掩面,羞愧不已,“往事一笔勾销,权策冒昧,挟恩图报,汗颜无地”
武延基直来直去惯了,话已到此,再无推脱余地,“也好,此事我便应承了,定为王同皎寻一个好官缺,了了权郎君一番心事”
权策起身道谢,随即告辞,不多停留,满打满算,前后在魏王府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倒真像是来送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