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不凡本来是洒脱之人,听小次郎盛情相邀,说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三个人移步上楼。
在方桌前坐定,叶随风问道:“先生似乎不是我大唐人物?”
小次郎答道:“公子眼光锐利,在下确实来自东瀛。”
东瀛?日本鬼子?申不凡心头泛起一个疑问:“小次郎先生何故来我大唐?”
小次郎摇摇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先请诸位品茶吧。天下虽大,真正懂茶道之人并不多。”
申不凡有些歉意地说:“小次郎先生,其实我们来,连附庸风雅都谈不上,哪里谈得上什么茶道?”
小次郎一怔,随即释然:“无妨,无妨,来的都是客。”
舒盈有些不自在了,说道:“这破地方讲究可不少,要在这里喝上等的紫笋茶,须得提前预约。像我们这些门外汉,并不是真为茶道而来,把这里的环境弄的十分不清静了。想要静心来求茶道,那恐怕是对牛弹琴。”
小次郎笑笑:“姑娘的话也不无道理,确实,喝茶就是喝茶,原本不需要这么多讲究的。要是姑娘不嫌弃,共饮几杯如何?”
小次郎神态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和力,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言谈之间,那跑堂的端着茶具上来。
那跑堂的在四个人面前各摆了一个青碗,从陶盂中倾出茶来,将四个碗斟满。紫笋茶盛在青碗中,说不出的青翠。那茶叶互相缠抱,形成笋状。茶嫩叶舒展,宛如兰花。香气沁入鼻中,似乎有幽兰在侧。申不凡掏出些许碎银递上去,对那跑堂说:“辛苦了,小二哥。”
叶随风和小次郎对望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那跑堂的脸上也满是笑意,道一声谢,接过碎银,收拾自己的物什下去。
申不凡知道其中必有古怪,问道:“二位何故发笑?”
叶随风说道:“这茶楼里跑堂的有个讲究,不叫做‘小二’,有个雅称叫‘茶博士’,我看你刚才叫他做‘小二哥’,那是太外行了。”
申不凡有些不好意思,舒盈一旁道:“喝个茶要这么多穷讲究干什么?”
申不凡心中微觉舒盈的话有些过分。哪知那小次郎一本正经地说:“姑娘说的是,不过是喝些茶,原本不需要这些讲究。”
舒盈一番抢白,看他表情语气,看起来不像是是故意来讥讽,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小次郎见舒盈不做声,继续说道:“这些讲究是‘茶仙’陆羽前辈整理传下来的,你们看……”他指着正堂上挂着的几张帛书,“这些讲究都十分详细记在这个上面。”
申不凡走近帛书,把帛书的内容粗略的扫了一遍。其名为“茶经”,密密麻麻的,约六七千余字。共十章: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就;十之图。申不凡一路看,禁不住咋舌不已,没想到喝茶有这么多的学问。
申不凡回到座位上坐定,端起碗啜了一口,滋味甘醇鲜美之极,开口赞叹道:“果然是好茶!”叶随风道:“这紫笋茶是贡茶,珍稀之极,‘天鸿香茗’是经当今皇上特许了的,可少量供应这种顶级茶品,除此地再无其他茶楼复有,‘天鸿香茗’就是靠这个茶盖过了其他茶楼的。即便如此,这里每天供应此茶也不会超过二壶。”
这么珍贵的茶,小次郎安然享用,说明了几个问题:其一,小次郎必定是天鸿香茗的常客,往来湖州的次数显然不少;其二,小次郎身份必定非凡,有充足的实力消费;其三,在异国他乡,有这种心情享受的人,必定是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人。
耳畔仙乐缭绕,有异香扑鼻,更兼茶入口甘醇,四个人心旷神怡,感觉浑身上下,无比的享受。
舒盈道:“发明这些讲究的人,想的也很周到了,麻是麻烦些,却把人弄得非常舒坦。”
小次郎说道:“这就是体现生活的品质高低之处了,人天生就应该过的舒舒服服的。”
叶随风又挑起了话题:“小次郎先生,如果不嫌冒昧的话,在下想问一下先生在我大唐作何营生?”
小次郎似乎被叶随风的话勾起了重重心事,脸色阴郁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下漂泊数十年,往返于东瀛和大唐之间,做些丝绸、茶叶生意,多年来辛勤积攒,也算得是薄有家业。只是这旅途之中,有许多的不太平,因此这营生,也就是朝不保夕,出了任何闪失,多年来辛苦经营的家业难免毁于一旦。其中的麻烦,数不胜数。我们的脑袋,就是别在裤腰带上。”
那小次郎身上的行头颇不一般,衣物是上等的丝绸不说,光是右手中指那个大斑指,是晶莹剔透的宝玉材料,价值显然不菲。
申不凡问道:“先生,你口中所说的麻烦,所指为何?”
“天有不测风云,运气不好就会船倾舟覆。且不说海上的惊涛骇浪,那些东西见得多了,也还会摸索出许多规律。最可怕的是人祸!”
“人祸?”
“唉,也怪我偏僻岛国,物产和丰富的大唐相差十万八千里。于是,有些不肖之徒就打起来歪主意,想走发财致富的捷径。在毗邻大唐的许多海岛上,聚集着许多这样的亡命之徒。只要有机会,便会冲出来作乱。害得我这样规规矩矩的生意人,都被唐人视为倭寇,人人诛之而后快。幸亏在下自幼就随父亲闯荡,早早就学会大唐语言。从外形上看,旁人也不容易辨出我是东瀛之人。”
“倭寇泛滥,官府不管么?”
“也不知你们唐人是如何想法,在下看到的,唐朝官兵,多是贪生怕死之徒,哪比得上那些海盗的凶悍?这些穷凶极恶的海盗所过之处,官兵都是闻风而逃,哪敢实打实跟海盗接战?因此,海盗们愈来愈猖狂。他们在海上,随风向而动,若是北风,便犯广东一路;若是东风,便犯福建一路;若是东北风,便犯温州一路;若是东南风,便犯淮扬一路。”
申不凡怒道:“那些官兵都是吃闲饭的软蛋么?”
小次郎嘿然一笑:“官兵?要是没有这些官兵,沿海百姓的日子倒也没有这样苦了。被海盗们掠夺一空不说,官兵来了,那是更大的灾难。倭寇图的是财,官兵们要的是老百姓的命。”
申不凡大为不解:“官兵们跟老百姓无仇无怨,何苦要他们的命?”
“本来也是如此,官兵们与老百姓没有仇怨。但是倭寇泛滥,上头追究下来,指责下面办事不力。天长日久,地方上的军官不免有掉乌纱帽的可能。他们又不敢真刀实枪跟倭寇干仗,也不知哪个缺德的畜生,出了一个馊主意,说是可以用老百姓的人头,去冒充倭寇的人头来领赏。要知道,一个人头赏五两银子。因此,官兵们的屠刀挥向了老百姓。他们对老百姓的凶狠决绝,比倭寇还要厉害百倍。”
叶随风不禁义愤填膺:“朗朗乾坤,竟然有如此暗无天日之惨事!”
申不凡:“难道湖州太守张韬如此不作为?”
小次郎冷笑一声:“张韬,张韬,阁下知道湖州百姓叫他什么?‘张掏空’!”
叶随风说道:“看来小次郎先生,对我大唐沿海周边的情况了如指掌?”
小次郎听到这话,登时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口快,说了许多对官府不满的事情。要是这些话传到太守的耳朵里,自己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次郎轻咳了一声:“莫论国事,莫论国事,身份低微,何必谈些不开心的事情,喝茶,喝茶。”
三个人陪着小次郎喝了一会紫笋茶,离开了天鸿香茗。
申不凡决定先去拜访湖州太守张韬,探一下这个张掏空的虚实。此间的金护胸在一个叫佘步桥的身上。佘步桥,据说是江淮一带最大的海盗头子。没有官兵的协助,想拿到这面金护胸恐怕不那么容易。那伙黑衣人应该也到湖州来了,他们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也还是一个谜。
由此,申不凡产生了支开舒盈的念头。有这么一个冒冒失失的丫头在边上,遇事都会束手束脚。
申不凡把舒盈拉到一边,对她说:“舒盈,那群黑衣人来势汹汹,如果不早做防备,你在海州的那位本家,极有可能也要像江州马竞天一样,遭他们的毒手。”
这句话正中舒盈心中的要害,此次南来,她身怀重任,看热闹也该到此为止了,不能误了大事。在江州,头马丝绸行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已经让舒盈心中满是愧疚了。如果海州这边再出差错,她将无颜面对父亲。
“你说怎么办?”
“依我看,你我不妨暂时分头行动。你拿着那把‘破釜沉舟’的匕首,快马加鞭去海州通知你的本家,我则留在湖州观察黑衣人的动静。你说湖州的金护胸在佘步桥的身上,他一个海盗头子,行踪不定的,黑衣人肯定不能短时间得手。”
下一章预读:官兵捉拿“倭寇”,申不凡同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