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光带他去了老王的卤鹅店,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近。
老王的店里人不多,才三两桌客人,店伙计已经开始准备打烊,正在做洒扫的工作,就是没有看见老王。
杨筱光说:“我们做最后一桌。”
潘以伦跟着她进了小店,她找的位子是靠着收银台的,那儿有个夹角,她把隐蔽的位子让给他。潘以伦报以感谢的一笑,可是目光停在收银台后,那里有张全家福,他轻轻眯了眯眼睛,又盯住看了一眼。
杨筱光说:“是他们老板。”
过了好一会,潘以伦才点点头。
杨筱光招来店伙计:“要卤鹅半只,红豆汤——”
潘以伦说:“够了。”
杨筱光望望他,想起来,他因为之后的比赛应该控制饮食。但她只觉得惨,他这么瘦,还要节食,就说:“男孩多吃点,还要长个儿。”
潘以伦微笑,杨筱光又加了两块千层糕。
等待食物上桌的间隙,潘以伦说:“我把‘午后红茶’的那份工辞了,过两个礼拜就要去集训。”
“别太累了。”
“还好,梅丽照支薪水,也是拿钱干活儿。”
第一盘卤鹅被送上来,伙计说:“我们要打烊结账,能不能先付钱?”
杨筱光拿钱包,潘以伦说:“我来。”
“还是我来付。”杨筱光已经拿了钱出来,“你请我看的演唱会。”
她笑,他低了头,替她分好筷子。
老王出来了,老远看见了杨筱光,唤了一声:“杨小姐这么晚来照顾我生意,荣幸荣幸。”
然后,正好对上潘以伦抬起的脸,两个人面对面,不知为何,脸色都渐渐不大好了。
杨筱光朝老王摆手打招呼,老王说:“哦,你们吃你们吃。”一壁又退了出去。
她问潘以伦:“以前认识?是仇人?”
他牵了牵嘴角,替她夹了一块鹅肉:“快吃,吃完了早点回家睡觉,不然你又迟到。”
杨筱光望他一眼,他又低了头,头发被她扯了垂下来,眉梢鼻尖,微染光晕。无时无刻都是赏心悦目的。
她不再问了。红豆汤上了桌,滚着热气的汤羹有细腻的红艳,杨筱光忍不得,轻喝一小口,又烫又甜,缩着舌头直吸气。
潘以伦看着,唇角微微斜,在笑。
她就转头,佯装怒:“再笑?”
他说:“不笑了。”
可是唇角已经展开来,杨筱光顺便将又上桌的千层糕全部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顿夜宵,他们都吃的很快,也许是店里人不多了,彼此都赶时间。老王再也没出来招呼,临走的时候,潘以伦最后望了一眼那张全家福。杨筱光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捧着自己的肚子,感觉满足。
夜风微凉的夜,人稀少,车也稀少。
他们招不到出租车,只好一起走在夜风里。梧桐抽了新枝,生机很蓬勃。路灯星星点点,世界静谧得好像只剩两个人。
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杨筱光看那影子,问:“正太,你真的又长了!”
潘以伦哭笑不得:“我再小也过了发育年龄。”
杨筱光无端端哀叹:“这多好,二十出头的郎当岁,我可奔三了。青春万岁。”
“你没那么老。”
“跟你一比就老了。”
他说:“也就不过三岁。”
夜风仿似停了,杨筱光想要转移话题。
“如果你不想红,最好不要进这个圈子。”她说,“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会比较痛苦。”
风又起了,原来有车开过来,速度飞快。
潘以伦将杨筱光拉进人行道的里处,他在噪音过去之后,缓缓说:“我跟你说过,有一些人的选择是身不由己的。我小时候学习不好,荒废了好时光。当真正需要我发奋的时候,发觉已经来不及了。”他转过头,看牢她,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他在夜色之下,这样忧郁而忧伤。
杨筱光无话可说,只能说:“加油!”
她在猜测,他到底有多少压力?
终于来了一辆空的出租车,被潘以伦拦住,他为她开车门。
“但是一切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你瞧,我不用做服务生,也不用去做host。”
杨筱光只好故作潇洒地说:“算了,如果你不得已要选择这样的选择,那么就请全力以赴去做吧!”
钻进车里,她吐舌头,这么日剧的话自己竟然也能说得出来。
车动人也动,潘以伦在夜色里消失。杨筱光的心情惆怅。
第二天,她额头的伤几乎看不见了,用遮瑕膏一涂,彻底消失无痕。可是,昨晚吹过的风,还停在心头。
到了公司,同事们看到她的眼神奇怪,窃笑同欲言又止并进。杨筱光也奇怪,拿镜子照脸,一切良好。
老陈把晨报拿过来,为她解惑:“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被本城的狗仔队拍到了。”
杨筱光抓过报纸。
――“选秀新人也是乐队粉丝,携圈外神秘女友现身演唱会现场”。
篇幅不大,四分之一,照片靓丽,正是潘以伦在现场拉着她的那幕,原来他一直在她身后护着她。相片对焦精准,潘以伦的脸清晰可辨,她的脸模糊不清。好歹没有曝光到底。
然后,她眼角一扫,看到“本报记者”。怒火就腾腾烧起来,先不理会老陈,拿起电话就拨了一个号。
“方竹你这厮怎么能这样?人家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你是为新闻插朋友两刀。”
那厢的方竹口气也很愤懑:“要杀要剐你想怎么样?有人发通稿,我被出卖,大名挂上。”
杨筱光语塞,问:“怎么会这样?”
“晚上吃饭的时候同你说。”
方竹既然这样说,杨筱光也就不在此刻穷追猛打,如坐针毡地工作到下班。
午饭之际,瞅见何之轩竟然和Philip坐在一起,她路过他们那桌时,着实一惊。
何之轩说:“别在意。”
原来领导也关心了。
Philip额外关切:“男朋友不会误会吧?”
男朋友?杨筱光脑子转过来,想起他提的应该是莫北。她笑得勉强:“哪有男朋友?”
Philip讪讪的,何之轩又望了一望她。
杨筱光也管不了其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羊骚。
她满怀郁闷和愤怒地赴了方竹的宴,她选的餐厅倒是一家极有名的本帮菜好餐厅,正对着黄浦江边的夜景。于是,杨筱光就想,这次算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说罢,怎么回事儿?”杨筱光先磨牙。
方竹坐好:“新闻挂我名字写的。”她为她倒茶,“我被从社会版调去娱乐版。”
“呀!”杨筱光低呼。
“我不想去,然后就有挂着我名字的娱乐新闻出炉。”方竹苦笑,“人生处处是磨难。老主编辞职下海了,新调来的后面跟来了一个编辑两个记者,以前在晚报做社会线很强势。娱乐版的小姑娘回家待产,于是我被调配。”
杨筱光恨道:“新来的太没眼力了。”
第一道冷菜上来,是凉拌苦瓜。杨筱光苦着脸:“怎么点这个?”
方竹说:“莫北点的。”
杨筱光惊呼:“他也要来?”
方竹笑:“我职业生涯遭到重创,需要友情滋润。”
杨筱光作为朋友陪她叹气。
方竹问她:“你们准备为欧洲那家制衣公司拿下青春秀总决赛的赞助?”
杨筱光又惊呼:“真的?我不知道啊!”想,消息真是滞后得够可以了。
“那篇稿子,是娱乐版主编手里发的,他说是朋友相托。”
“蓄意炒作?”
“增加曝光率而已,这招惯技演艺圈常用。”
杨筱光小心地问她:“会不会是何之轩幕后指使?”
方竹考虑都没考虑,就说:“他没这么笨。”又说,“而且潘以伦的背景有被指摘的地方,他犯不着冒险胡乱炒作。”
这句话杨筱光听上了心,问:“什么叫背景有被指摘的地方?他在古北那边打过工,可现在也不做了呀!”
“他十五岁的时候进过少教所,后来因为表现好,在里面救人立了功,从五年减到两年。”
杨筱光手里的筷子就停在苦瓜之上。
“因为什么?”
“不清楚。”
这里的风景实在不太好,天黑灯亮,霓虹和江面都晃眼睛。
莫北跟着第二道冷菜一起来了,是“红梅含瑞”。
他就笑:“还真等着我来啊?才上了两道冷菜,还都没怎么动过筷子,真不像你们俩的风格。”他催着服务生快些上菜,又给杨筱光和方竹各舀了一调羹红枣儿放到小碟子里,说,“先苦后甜。”
可不就应该先苦后甜?
杨筱光只觉得还是苦。口里的苦瓜没有磨碎,红枣儿又不够甜,这是说不出来的意外的苦涩,甜过苦。她连话都少了。
服务生殷勤斟茶,斟到方竹,莫北说:“半杯。”
方竹说:“以前,妈妈要我吃饭之前喝半杯茶,说是开胃洗口,吃饭的时候就不准再喝茶。这习惯顶好。”
她还有一个习惯,将餐巾铺在膝盖上,另一端放在骨盆之下。莫北几乎是和她同时做了这个动作。
杨筱光说:“真讲究。”说着自己也学着做了。
方竹想要说一些高兴的事儿,只有打趣他们:“我这个媒人还算合格吧?”
莫北睨一眼杨筱光:“八字的一撇得问她。”
杨筱光装作正喝茶,回避话题。
方竹失望:“你们真不在状态。”
这点杨筱光和莫北都同意。
这顿饭也不在状态中地结束了,莫北做了柴可夫,先后送方竹和杨筱光回家。
杨筱光到了家门口,精神才好转了些,嬉皮笑脸的劲头又来了,说:“愉快的晚餐,体贴的朋友,人生真是美好!”
莫北说:“小心撞门板。”
“不会不会。”杨筱光傻笑摆手。
方竹从车后座探出头来说:“那事儿别多想了,花样边角料,没几天大众就遗忘了。”
杨筱光点头,向他们挥手道别。
车开出一段距离,还能看见杨筱光站在路灯下发呆。
方竹问:“莫北,你和阿光?”
莫北说:“我们是合适的相亲对象,但确实缺点儿油。”
方竹笑起来。
“方竹,我答应过你,我在试着和她交往。这样的女孩,清正不阿,人又耿直,一张白纸,令人自惭形秽。”
方竹说:“莫北你不要这样说,慢慢来吧!”
“小猪,我得谢你,这么信任我。”
方竹说:“我们是发小,胡打海摔着一起长大的,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呢!”
“那倒是。”
小时候电视台放一部科幻片叫《恐龙特级克赛号》,大院里的孩子成群结队玩角色扮演。莫北总是演克赛,一群女孩猜拳决定谁演外星公主阿尔塔夏。方竹从不去参与猜拳,她喜欢演怪兽,与大家与众不同。
她会带着一群男孩围攻莫北,口里还指挥:“莫北,你得先发人间大炮,然后再亮剑。”
莫北一般都照做。
后来玩了一身土,父亲回来看见了,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莫北说:“叔叔,我见他们放假闲的慌,带着玩游戏呢!下回我们一定改下棋,不闹这么脏了。”
方竹是一直感激的。
她决定从家里搬出去的那天,回家收拾了衣服之后,出门遇见莫北。
那时候莫北在军医大念临床医学,本硕连读,也没毕业,一般鲜少回家。那回回家,就碰见了要离家的方竹。
他皱眉看着她。
方竹第一句就是威胁:“不准告诉我爸,不然我——”
“怕成这样还敢走!”他笑了。
那时他还没车,进出也都是自行车,就将她的行李搁在了自己的自行车上,问:“到哪儿,我送你。”
后来在她父亲面前,他什么都没提。
方竹说:“莫北,这几年,我是真的感激你。”
莫北从后视镜里看她。
“多谢你当年在我们报社主编面前给我通了关系,让我轻松不少。”
莫北在后视镜里对着她笑了笑:“多大的事儿,记那么牢。”
她是知道的。
刚进报社那会儿,比现在苦多了,除了采访写稿以外,还有很多杂事儿需要干。回到家累得几乎不能动,家务由何之轩代劳。
有一回莫北给报社写医学方面稿子,主编竟然特特邀请他吃了一顿饭。这种场面上的交际方竹自小看大的,也不在意。只是主编结束后莫北的饭局之后,回来就和颜悦色地对方竹说:“新人还是要多学习,往后跟着师兄师姐后面做正事,别老干杂活儿啊!”没几个月又给她加了工资,提前转正了。
她说:“莫北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谢你。”
“你不是替我做媒了吗?”
方竹还想说:“可今晚——”
莫北忽然就说:“我碰到过何之轩,他还是老样子。”
方竹沉默。
“他们公司合作的欧洲公司总部只是找了香港贸易公司做中介推广,在亚洲做小范围市场拓展。是这个贸易中介转了几把手同君远的香港总部董事会某位少爷搭上了关系。他们最近遇到了麻烦,老欧反应过来了,斩断中介的贸然行为。”
方竹坐正了身体。
“这是杨筱光他们公司的烂摊子。何之轩一直在君远的香港总部任营销总监,拒绝了公司给他办香港居民身份证,回来接这个烂摊子。”莫北已经将车开到了方竹小亭子间的弄堂口,“他,够可以的。小猪——”
方竹开口了:“我见过他了,不止一次。上一次他甚至也将我送到这个地方。可是,莫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莫北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刚打开盒盖子,忍住没拿出来,他说:“凡事都得有个什么结果吧!当年我揍了何之轩一顿,也没觉得揍出什么结果。我说你们俩真是两只闷葫芦,看的人发闷。”
方竹却是笑了,笑了又变作苦笑,苦笑以后,就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莫北,我很坏,真的,我很坏。”
莫北收了烟盒子,回头看她。
她说:“以前,不是他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你说要揍他,我还什么都没说,放了你去。你瞧,我是不是真的很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