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奉初倏然回过身,便见到立在阴暗处的一抹阴影。
月孤在黑暗中长身而立,望着夏奉初的眼睛沉沉如海,眼底泛着丝丝幽冷,像是在看一个死物般的眼神。
这是杀意。
夏奉初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人来意不善。
幸好这时候青烟已经先她一步进府去了,看到小豆儿的时候,她便让青烟先入了府。
此时,她也挥挥手,示意小豆儿进去。
小豆儿小腿哒哒的听话跑走了,墙边的这条小巷子里,便只剩下夏奉初与月孤。
“原来月芳是调虎离山。”夏奉初一想便明白了。月芳一次次的提醒暗冥夜不会罢休,她自然知道收了月冥之后,对方一定会找上门来。但是她也从来不惧。
月孤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他本可以悄无声息的一刀了结了夏奉初的性命,但他忽然间感到有些好奇,这个能令月冥不惜背叛暗冥夜也要投靠的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可以留一句遗言。”月孤说。他这可算是很善意的表现了,平常出任务的时候,他也是偶发善心才会让对方留遗言的。
夏奉初嘴角微弯,神色凛然:“我能说的就是,杀人不是什么正经的买卖,你也可以投靠我。”
月孤听罢,不再多说,手持长剑冲着夏奉初自上而下的砍来。
夏奉初这边却是探手入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咻咻咻的向月孤投射出数枚暗器。
一枚弹射他额间,乃“迷思弹”,这自然又是她自行研发的法器,只不过这类型法器是专门用来对付活人的。
身为一名行走天下的游道,她和师父不仅要对付不会喘息的邪物,有时候也需要对付会喘息的敌人。
而活着的人类往往比死去的魂魄更狡猾难缠。据师父提过,往年那些资深的高道,有时候不是死在亡魂的手上,反而是着了活人的道,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所以,为了预防这一类情况,夏奉初需要武装到牙齿,在研制对付亡者的法器时,也顺便研制了一些用来对付活人的——一种即不会让他们死亡,又可限制他们的行为,使之不会打扰到自己的对口暗器。
“迷思弹”就是这样应运而生的法器。
夏奉初投出的三枚暗器,一个是触到便会被吸收入脑的“迷思弹”,可令中弹者神思被控,另外两枚则是她的小黄旗,一左一右如长针没入月孤的双肩中,即时起效,在月孤的身体上创出一个微型小方阵,把月孤的神智困在了小方阵里。
在夏奉初看来,月孤就是突地杀到她的面前,然后堪堪的停住了,人还扬着剑,姿势还未变,却如被人凌空了点穴,僵硬在半空中。
纵使他随之落了地,那姿势却还是未变。而他的眼神,则突然间放空了——
在月孤的角度看去,情况就不一样。月孤只觉得当他扬着剑由上而下的刺去时,夏奉初却陡然间消失了。
当着他的面,在他的眼前,如同空气一样消失。
月孤不由的一怔,人呢?
人去哪了?
活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呢?这是障眼法?道士估计都喜欢弄这样的把戏。
一开始月孤挥剑乱砍,在他看来,夏奉初就是用了暂时的障眼法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但是她人肯定还没有走远的。他用剑在她所站的位置挥来划去,本希望能砍中她一两剑的,不过挥划了一阵,发觉这样没用。
也许人真的是消失了,或是躲起来了。
躲起来也没有用,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于是月孤收起长剑,凌空而起,在墙头上飞驰而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总得回夏府吧。
他绕着夏府的墙头跑了一圈,这一圈跑完之后,他发现有些不对了。
人呢?
夏府里的人呢?
整个宅子里空空荡荡的,竟然连一个活人也无?
他搜遍了夏府里的每一个院子,主院,副院,下人房,各种院子,各个房间。虽然他只是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但是他如此大胆的闯进去,却竟然半个行走的活人也没有撞上。
恐惧,就像秋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来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攀延上来,从脚底,到背脊,然后到头顶,麻麻的,一丝一丝窜上去。
他和月冥不同,他从来不怕鬼,也不信鬼神。可他这时候发现,没有鬼,也没有人的时候,更恐怖!
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不说人,连虫鸟的鸣叫声都无。
疾步的奔跑之后,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来自自己胸膛的心跳声,和口鼻中呼出来的喘息声。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听到过自己的心跳,“卟——嗵——卟——嗵”的跳着,清晰的不由的让他担心,万一它停了怎么办。
这一抹忧虑像病毒一样从他的心底升起,然后就越来越大,迅速的成为沉重的疾病一样压着他的心房,成为他心头最重在的忧虑。
真是疯了。
他摇了摇头,自己什么时候操心起这种事情来了?
他现在应该操心的事情是怎么样找到那个女人,然后杀了她……
等等,他想要找谁来着。
什么女人,是谁?
他怎么想不起她的名字了?还有她的样子,越来越模糊。
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了她?……他为什么要杀人?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这些问题,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但是也越来越模糊,甚至让他想不清楚他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他感觉到一股极强大的恐惧感,是一种与生存危机一样的恐惧感。
他觉得,自己中招了。他意识到如果再在这个夏府呆下去,他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的。
趁着他还没有全部遗忘,他得找源头找出线索来,再重新寻找他来此的目的。
嗯,是的,他得先回去。
要回哪来着?
对了,要回方州。要找到他的老大月城。
是,他得回去,回去找月城,再问他,他叫他来这是干嘛来的……
重新弄明白了任务,他一定就会想到问题的解决方法。
抓住这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月孤几步腾跃而去,离开了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