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南观原本是在画舫与人议事,听到崔复的转述不禁拧起了眉,画舫里,衣着华贵的公子看他神色有异,也不多留他,只让他快些回去,赶到家时,崔柳氏正等在竹园小厅一脸担忧,崔南观刚要进去,就看见李芳华搀扶住崔柳氏从里面出来。崔南观蹙眉,上前便问:“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柳氏被崔南观突然回来吓了一跳,正要说话李芳华到先开口,虽然隐晦却还是点明了是张子房对崔柳氏不敬在先,崔柳氏才会小小打他一下,结果没想到这张子房居然是纸糊的。
崔南观面容一如往常的冷峻,可是眼底多了几分锐利。大夫推门出来的时候,他才将眼底的锐利收住。
“这位可是崔大少爷?”。
崔南观问:“内子如何?”。
大夫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大少爷,请内里说话”。
子房原本就有心结,早前因为崔锦智跟许丹婷的婚事被气得吐血过,后来又被崔南观那般折腾,没好全就被丢去陶然居,虽不说身体底子坏了,可到底还是大不如前,而现在他还可能是……
对于这个消息,崔南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子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醒来的时候,外头灰蒙蒙的,子房有些头晕,也分不清现在是早上还是黄昏,只是瞧见崔南观坐在屋里的身影,再一想到崔柳氏的话,子房就觉得胸口难受,而后猝不及防翻身趴在床头干呕。
崔南观眸色一惊忙上前扶他,等他气顺了些,便端过桌上的酸梅汤递给他:“喝点这个,会好受一些”。
子房看他一眼,眼低带冷着意,但还是理智地没跟身体作对,一碗酸梅汤喝完了,子房感觉好多了,才有力气说话:“这婚事,既然大少爷也是被逼无奈,那便给我一封休书,让我走吧,如此便不会玷污了大少爷的声誉”。
崔南观眸色一冷。
子房淡淡的回视着他,可崔南观却说:“你身体虚,还是先休息吧”竟是不想回应。
子房眸色一利,竟是有些咄咄相逼之意:“大少爷不回应我,是做不了主吗?大少爷若做不了主,我可以帮大少爷,七出之条总有一条能成吧!”。
崔南观心里一惊,立马叱喝:“张子房你休要胡来!七出之条?你以为这东西那么容易?稍有差池将你沉塘都是轻的!”崔南观眯眼眸色锐利至极:“这京城崔府,可不是你那乡野地方任你胡闹!更何况,崔家如今需要的是一个男孙长媳,休是不会轻易休了,但却能让你生不如死!”。
子房死死盯着他看,死咬着唇,久久不语。
崔南观担心他的身体,叹息一声,放柔了语气:“你若安分守己,这崔家我还能保你平安无事,其他的你不必想了”所以想什么都是妄想。
子房眼眶一红,咬死了唇不再说话,只是一点一点朝着被褥里面缩去。
崔南观看他如此,突地一把掀开被褥,看着子房缩成一团的样子,俯身下去,掰过子房的脸就亲吻下去。
子房被他压着争不开,可崔南观却尝到了血腥味,然而他的唇并没有痛楚,所以这血腥味是……子房口里的……
“张子房,你到底想要如何?”崔南观抬头看他。
子房将脸撇向一边,闭着眼不回应。
崔南观冷声:“你我既然已成事实,为何不能像平常夫妻那般相处?”。
子房死咬着唇,痛的浑身痉挛满嘴血腥也没开口的打算。
崔南观担心他咬出个好歹,更担心他现在的身体,不得已松口:“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我放你走”。
子房一愣,猛然睁眼,他这一回头,一双眼都是湿漉漉的似惊讶又似诧异,与崔严当初所说的干净清爽当真如出一辙,只是更多了几分如鹿般的迷茫。
“你说真的?”。
“真的”。
不这样说还能如何,张子房现在的身体当真忌讳太多。
虽然被崔南观的承诺打动,可子房到底虚弱,夜里又发起低烧,崔南观一夜未睡就这么守着他,第二日大夫回来复诊,子房低烧退了一些,但还没有彻底断根,大夫另外留下方子又说了一些忌讳的事这才告辞。
子房这次一病就是反反复复的好几天,连崔老夫人都惊动,对此崔老夫人倒没说什么,可有人就忍不住了,话音一传又让崔老夫人心里又有些不悦。
子房这次一病,就错过了李钦几个少年决定同门大小的事,崔严一说清楚情况,几个少年就自动组织要来崔家看望子房。
崔严跟李钦等人是同窗,接待李钦等人的事便由崔柳氏出面,可几个少年哪里能坐得住,当下就急忙奔往竹园。
子房在榻上躺了多日,一直病殃殃的,是今日听说李钦他们过来,才来了几分精神,只是等李钦等人见到子房的时候,都忍不住惊呼:“师傅?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子房笑道:“哪里瘦了?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沈慈拧眉:“师傅,你真受了,以前你下颚圆圆的,现在下颚尖尖的还是瘦了吗?”。
子房笑笑。
崔严道:“大嫂这几日胃口不好,又不爱吃东西自然会瘦了”。
徐阳问:“是厌食症吗?”。
几人狐疑看他。
徐阳道:“我以前有听过,得了厌食症的人,都不爱吃东西,勉强吃了还容易吐”。
子房想想,觉得自己差不多也是这样,便问:“那这厌食症可有法子医治?”。
徐阳道:“不知道,回头我问问,不过师傅,如果你真不想吃东西,可以先吃些刺激性比较大试试,如果能喜欢也许会好呢?”。
子房拧眉想想:“我现在还真有个想吃的东西”。
几人睁大眼睛看他。
子房笑:“臭豆腐!”。
几人:“……”。
崔南观回来时,几个少年带着子房正要出门,几人看见他的时候明显还愣了一下,李钦更是踹了崔严一脚,崔严这才笑着上前:“大哥,你回来了”。
“嗯”崔南观上前走向子房:“要出去?”?
子房道:“嗯,想跟他们出去走走”他态度淡淡,却是比起那日的锐利已经好了许多,崔南观知道,这是因为自己那时对他的承诺。
崔南观看看李钦等人,又看看子房一身薄衣,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可却让李钦等人莫名感觉压力。
子房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当即拧眉,片刻,却听崔南观说:“崔复,取大氅来”。
几个少年明显怔愣。
子房也略微讶异:“不用拿大氅了吧,我只是跟他们出去走走”
崔南观没理,接过崔复拿来的大氅就给子房披上,转头问李钦:“你们要去哪?”。
李钦:“……”。
崔严也愣愣地说:“大嫂想吃臭豆腐……”。
崔南观转头看向子房。
子房被他看得莫名。
“崔复,马车”。
“是”。
众人:“……”。
崔南观的马车很大,几个少年跟子房一起坐在也不觉得挤,但是却让几个少年觉得莫名压力。
子房看着几个原本活泼开朗的少年,突然就变成了鹌鹑,子房又狐疑看看崔南观那副高冷的样子,也明白过来。
所以崔南观这人出色是出色,却也看着太难相处。
“呕……”子房胸口一翻,又开始想吐。
几个人顿时齐齐看他,崔南观直接给他倒了杯水,子房一喝,当即就有些愣了:“酸梅汤?”。
崔南观问:“还恶心吗?”。
“好多了”子房狐疑,从没听说过酸梅汤能根治恶心。
胡思乱想着,子房扭头看见窗外有家药堂当即道:“马车停下”。
“怎么了,大嫂你还难受吗?”崔严很是紧张。
子房道:“我想到药堂去看看”。
崔南观眸色一闪。
马车停下,子房推开车门就钻了出去。
街道上,人影不少,子房虽然容不出挑,可他身上的大氅却华贵至极,毛绒绒的毛领搭在他的肩头,显得他的脸似只有巴掌般大,如此一衬,反倒显得他整个颇为精致。
子房要去药堂,崔南观等人自然跟着,然而刚过街口,子房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味,双眼一亮立马转身走去。
是卖臭豆腐的。
“老板来两块!”。
“好……呃”老板抬头,看子房穿着不凡,当即愣了。
子房也愣,还问老板:“怎么了?不卖了吗?”。
“没有没有”老板忙问:“不知公子是要几块的?”
子房算了算道:“先来五块吧”。
说是要了五块臭豆腐,可最后吃的也只有子房一人,李钦等人平日锦衣玉食,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味道,自然是如何也不愿意。最后子房还一脸惋惜地看着他们。
被这臭豆腐一打岔,子房也忘了自己要看大夫的事,崔南观带着他在外转了一圈,看着子房馋劲大发,吃遍了各类零嘴小吃,最后几人还顺路将李钦等几位少爷送回家门,才带着子房跟崔严回了崔家。
这一路,子房目光灼灼地盯着马车窗外,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崔严见他这样,笑道:“大嫂,别这么舍不得,你要还想出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今天也不早了呢”。
子房看他,眸光里带着闪闪的笑意:“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松懈过了”。
崔南观抬眼看他。
子房只看着崔严,淡淡一笑却不回话,其实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些消极,连崔家人都不想见,更别说跟他们出门了,虽然直到今日,子房心里也不想见崔家人,但这里面现在已经不包括崔严。
这没说的话,崔南观兄弟都明白,崔严没接话,崔南观则垂了眼睑。
子房一向看不出崔南观的脸上,还有除了冷漠以外的神情,所以也不理会他此刻微微蹙眉是不是有什么异常,马车摇摇晃晃,子房吃了不少零嘴,这一安静下来就忍不住打哈欠犯困,最后,竟真的靠着马车车壁睡着了。
“大嫂……”崔严刚一喊他,却接触到崔南观冷冷的眼,后半句话当即就咽了下去。
崔府前,马车停下。
守门的家丁拿了踩凳上前,崔严率先出车,等他站好了,刚回身,就看见崔南观钻出来了,可是下一瞬,却见崔南观又探身进去,再转身时,怀里居然抱着还没醒来的张子房!!!
那一刻,崔严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止是他,大门外的家丁一个个都惊愕至极。
崔南观面色无常,抱着人直接大步走进竹园,子房靠他怀里,几次似乎都要醒来,崔南观看他一眼,放慢步子,子房又没动静,然而,等子房迷迷糊糊中,想起自己是睡在马车上而猛然睁眼时,他却又兀然惊了。
眼前光线昏暗,空气缓和,更关键的不是子房发现自己回了房间,而是此时他……整个被崔南观抱在怀里,双腿交缠着。
这个发现,让子房心里很是复杂,他知道崔南观有时候会把手搭在自己腰上,可也只是如此而已,哪知道今晚会是这样的?
贴着崔南观的胸口,子房仰头看他。
夜色里,床头的灯很少昏暗,模模糊糊,能让子房大约看清楚崔南观的模样,平日里的崔南观,看着冷冽话少,这会子睡着了,似乎也没显得有多温柔,眉眼的线条依旧高冷而傲然,可是他此时却抱着子房,将子房整个都捂得暖乎乎的。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回想两人间的相处,子房见过他的冷漠,也见过他的盛怒,却不知此刻,这算不算是崔南观的温柔?他的转变来得有些突然,让人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垂了眼,子房拧紧眉宇,心里有个疑惑越来越大,两手动动,子房想要掰开崔南观抱着自己的手,却不想这人醒了。
“怎么了?”他突然开口,话音透着几分低哑。
子房被惊了一下,抬头就看见崔南观正看着自己,目光略微慵懒。
“没事”既然他醒了,子房就干脆挣开他的手,翻身背对着他,刚磨磨蹭蹭想往里面缩,结果腰上一紧,又被崔南观箍住,说:“天气凉了,里榻湿气太重的,不要一直往里面缩了”。
子房一僵没再动了。
崔南观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将手搭他腰上,掌心似无意地贴着他的肚子。
子房看看腰上的手,听着后面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总觉得心里别扭,他有点弄不懂崔南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
咕~
子房的肚子唱了起来。
“饿了?”。
“……有点”。
崔南观起身走向门边。
子房转身看他,满脸狐疑,崔南观回身时见子房坐在床头,微拧着眉。
子房看他这样,总觉得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可崔南观也没说什么,只拿过屏风上的大氅披着。
房间里,一下安静得有些诡异,子房在榻上也有些呆不住,刚掀开被子下床,青梅就端着吃食进来了。
“来,吃东西吧”崔南观扭头看他。还给他拿大氅披着。
子房有些愣,总觉得这吃食来得太快:“厨房……一直备着?”。
“嗯”。
得他回应,子房面色一阵古怪,心里也更是别扭。
走到几前坐下,子房抬眼一扫,桌上放着的都是自己往常爱吃的一些小菜。
这让子房心里更是狐疑,再一想到崔南观这些日子的反应,子房隐隐约约似乎发现了件让他不敢相信的事。
“当初,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崔南观定眼看他。
子房微拧着眉:“你说的一年后,便答应放我走的”。
崔南观没有搭话,子房却看出他的眼冷了许多。一时间,子房心里有些发凉。
“你就这么想走?”。
子房只道:“这里原本就不属于我,我不该是这里的人”。
“那当初是谁说贪图荣华富贵,才费尽心机想嫁进来的?”。
子房一怔,刚想问,却猛然收住,一双眼,就这么盯着崔南观,从一开始的诧异慢慢归位平静,最后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半响无话。
崔南观将碗筷往他面前一放:“不是饿了?”。
子房看了一眼,没搭腔,只是这次虽然饿了,可却毫无食欲,硬逼着自己吃了半碗,最后却也因为反胃而吐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