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也许是老百姓求药,也许是有别的事,或者是武士来了,通知他们春直大人新的吩咐。
让胖子独独没有想到的是,门外来的居然那位传闻中的上御土大人。
一个慌神之际,手中的木碗没端稳,可不就掉了吗。
直到川夏起身去开门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下半身有些凉意,赶紧收拾收拾。
"来了来了。"川夏嘴里应着,人已经走到了门边上,将门拉开以后,果见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是他从未见过的人,嘴里迟疑着说了一声:"是神教的上御土大人吗?"
其实川夏当然知道是真的,对方都自报家门了还能有假?在整个坊区,还没人敢冒充这个,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是我。"上御土大人点了点头,说话间已经让开了道路,等大人进屋以后,川夏才发现跟在上御土身后的两位,不是别人,正是春直和玉粒。
至此,再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只是川夏悄悄和春直大人耳语一句:"来的这么突然,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显然觉得自己两人,哪够资格让上御土大人亲自登门造访,毕竟后者可是一位'师者';。
"上御土大人是个心急的人,听说了以后直接就赶了过来。"春直悄声解释一句,此前他们已经见过留在坊区的诸位阴阳寮的信者了。
当日山里的封禁成功处理完以后,疾染大人带着部分人便离开了。
这里本就不是他们久留的地方,只留下了不过三个人,其中就有那位青葡大人。
好家伙,当日也不知青葡是中了什么邪门术法,足足睡到第二天天亮才醒来,好在是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你二人便是春直确认,新加入自然神教的真信徒?"入屋坐下以后,上御土大人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丝毫不拖泥带水。
"是我二人。"胖子让出了地方,这会儿与川夏坐在一边挤在上御土大人的对面,川夏回答一句,他便在旁边点点头。
经过最初步的检验,两人都没有什么问题。
因此上御土大人再道:"原本,类似你俩这样新入神教的信者,是该在本地扎根的,或者哪里欠缺人手,就会调往一个下国历练。"
"但介于北海道的特殊情况,现在我会交于你二人印信,前往三河国正式入教,而三河国在我带人离开以后,的确也算是人手欠缺,你二人便就此留在三河国吧。"
"可有异议?"
最后四个字落下,川夏和胖子两人还在愣神的时候,春直忙咳嗽一声,手藏在后面拉了川夏衣服一把。
别人都是待在下级国,那像川夏两人.asxs.就是三河这样的中级国,还不赶紧答应下来,有什么好异议的。
至于胖子的事情,这几天春直也听玉粒说起,像凝魂丹这样的丹药,下国可没有。
"没异议,就听从大人安排。"川夏和胖子赶忙应下。
这其中的好处,两人当然也是知道的,愣神只是因为没反应过来罢了。
"好,这便是印信。"说罢上御土大人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与一块牌子。
这...上御土大人做事也太快了,说来就来了,说给也就给了,必然是早就准备好的物件,两人分别将东西接在手里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感慨着。
同时站起身来,朝上御土大人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有劳了。"
"些许小事罢了,往后的路,还得你们自己走。"
上御土大人没有打断二人的行礼,却在最后站起身来,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的盖在了两人的拳头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会的。"
......
拿上东西就可以上路了,但此刻时至下午,要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再加上总归是离开祖祖辈辈活了几十代人的地方,胖子也还有些眷念需要用时间来割舍。
所以他与川夏商议,明日清晨,天将亮的时候再出发。
胖子有眷念,川夏自然也有。
从胖子的药铺子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印信,一路上川夏走的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要踩出个脚印一般。
没过一处,便在心里念着这儿是什么地方,自己曾做过什么。
回去的路上绕了许多圈子,他见了青叶叔,见了丁上猎户,见了圆木叔和他家那小子,见了......也没说自己要走,就是见见,对,就只是见见。
最后他来到了西青的屋里,后者正与父亲在屋里准备吃食。
"川夏大人,你怎么来了,一起吃一起吃。"每次见到川夏,西青都俨然一副笑模样,已是将其当成了自己的榜样。
"呵呵,吃就不比了。"川夏笑着摆摆手,将西青拉出屋门,找了一个安静的地儿,打算两人单独聊会儿。
对方身为自己信者中唯一的一个真信徒,他自然一直以来都是认真对待。
不仅自己在现实里以川夏的身份出现,询问情况,更是用形神符以托梦的方式,教会了西青一门前世的导引术。
不错,自然神教有锤炼术,他符门一脉当然也有类似,前世法灵还未枯竭之时,便用此法修行己身。
他自己格外不同,只能让西青来尝试了,果然成功。
以此导引术可磨炼意志力,增强信仰之力,与自然神教的锤炼术所能达到的效果一般无二。
除此以外,还有些简易符法,也一并交与了西青,让其日日练习不可懈怠。
后者没有自己前世几十年的习符画符的经历,一切都是从头开始,自是困难,也只能自己摸索。
他如今要离开了,也不能带着西青一起走,而且对方还有要事,北海道这一片,还需要他传播神的光辉。
那些刚出山的百姓,都是些好苗子啊,可不能浪费了。
详细问了问西青现在的修行状况,有些话,他作为神使的时候,托梦的时候,是不方便说的,现在倒是无妨。
正聊着聊着,却听西青忽然问道:"川夏大人你是要离开了吗?"
闻言川夏神情一怔,既然对方主动道明,他便也不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是的。"
"祝大人一路顺风,等将来,等西青足够出息了,也定要去外面看看。"西青微微仰头,却是望着苍穹,少年的眼里,有星星。
"好样的,我在三河国等你。"川夏没有说些打击的话,反是鼓励了两句,并且留下了自己将要去的地名。
离开西青家的时候,顺着往前,走到了拐枣街,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前,望着那块大石头,依稀浮现出岭哥又坐在上方的画面,摇摇头:"也是可惜了一个人才啊。"
说完他直直的走了出去,去了田地上工的地方,这会儿三三两两的也快结束了。
看到武士右介的时候,川夏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匆匆忙忙的往那矮山走去。
正巧傍晚时分,走到了山脚下。
迈步上了山路,用上了轻功,不过几个起落就到了山顶。
那些官员来了以后,高仓名主也照旧是住在山顶,对于这个,那些人没有强要求什么。
守在门楼牌子下的武士,是跟随高仓名主而来,对其也算是忠心耿耿。
不过此时此刻到此的川夏,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来了,所以避开了守山门的武士,以形神符遮掩行藏,绕路进了宅院。
悄无声息间的几个起落,便落在了一方院落前。
此处正是高仓名主住处,既然要上路,要离开北海道了,面对外面那完全陌生且危机的世界,川夏当然想要多做些准备。
而找遍整个坊区,唯有屋里这人,还能给到自己一些帮助了。
来之前他思虑了几番,到底是应该装模作样,以光辉万丈的忽悠方式见高仓,还是以本人之面貌见他。
最终,来到了这屋门前的时候,他才有了决断。
对方几年来的谋划,只因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成了空谈,且毫无翻转的可能,他此时最是需要外力所助。
即使是他这个刚刚加入自然神教的'士';,想来对其也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拼命也会想要抓住的。
自可堂而皇之一见,散去形神符的伪装,川夏抬手敲响了木门。
咚,咚咚。
随着敲门的声音响起,屋内纸烛的光芒飘忽一下,"何事?"高仓名主自以为敲门的是武士。
捏着手里的书卷,声音有些沙哑。
"川夏请见高仓殿。"
"川夏?"高仓沙哑的声音因为情绪波动,变得尖锐了些许,放下手里的书卷,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自然神教的川夏?"
"是我。"
"门未上锁,进来吧。"高仓想了想才如是说道。
虽然弄不清楚对方此来的目的,但想想大概也能猜到,必然是要离开北海道了,缺点路上盘缠什么的,来找他讨要吧。
就是来要好处的,也无所谓了,不好将一位真信徒给拒之门外。
拉门,关门。
室内略有温暖气息,左手边的高仓坐在席上,身前小几上,摆着的小炉子里烧了几块炭火。
"听闻大人要上路离开北海道,还以为早就走了,原本想奉上的薄礼也没送上,不曾想夜晚造访,正好拿了去。"说罢高仓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吊铜钱来,丢在桌上。
"呵呵,高仓殿误会了。"川夏在对面坐下,看了看桌上的一吊铜钱,视线最终落在高仓殿的脸上。
"我来是有一事不明,向高仓殿请教。"
"高仓次郎藤原朝臣野良。"
"这个人的名字,你不会忘了吧......"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川夏也是佩服自己当初能记住这么长的名字,也是高仓殿兄长的名字。
不错,这就是时下一个贵族的全名,有名有姓有氏有苗字,不像贫民是不配有这些的,只有个名。
而就在川夏说出这个人名的那一瞬,高仓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神色的变化没有逃过川夏的眼睛,看来武士右介当初所言非虚。
高仓料定川夏是临行前来要好处的,没想到对方要的是如此'好处';,太狠了啊。
既然事已至此,纠结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已然无用。
"要多少钱?还是要矿?或是别的?"高仓瞬间冷静下来。
杀人灭口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杀得掉一个真信徒,而且杀掉的代价也太大了,倒不如用钱来堵住他的嘴。
"不不不,我其实是来帮你的......"川夏笑的有些神秘。
是日夜晚,凉风习**山顶宅院中,一个六等家格的贵族与一个刚入神教职位最低的'士';,聊了足足两个合目的时间。
拉开屋门,站在门槛前,川夏激灵的打了个冷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往下山的路行去,依旧没有惊动任何的人。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而屋里那位呢,高仓殿此时缓缓走到一个木架子前,双膝跪在了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闭上的双眼眼角处,滑下泪痕。
他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默默的道:"为了那份贵族的荣光,家格的提升,我可以牺牲一切可牺牲的。"
回到家中的川夏,不出预料的发现阿泥与银和两人都还没睡。
有些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并不长的相处时间,川夏做不到将两人当做亲生父母,但来到这个世界,他是承了二人一个情的。
而他走了以后,有春直大人等的照拂,阿泥两人也会吃穿不愁,这是他所能做的。
但放在阿泥两人的角度呢,这就是他们的儿啊,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这一走,极有可能便是永别,银和如何不知。
"蒸的肉还有,饿了可以再吃点。"银和喉头有些哽咽。
"不饿的话,就早点睡吧。"阿泥跟着说道,伸手指了指川夏的草席,可等到都睡下了以后,还是忍不住又道:"出门在外,切忌不要与人争执。"
"明白了...父亲,母亲。"川夏替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叫了一声。
翌日天光未亮,川夏像往常替父亲阿泥去田地上工那般,吃了点腌青菜,便轻轻的拉开门,跨步而出,又反身轻轻的关上。
身前是川夏迎着的朝霞,身后是泥泞坑凹不平的小路,和银和与阿泥两人站在木门前,久久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