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近亥时之时。
晨风已经为慕容子骞准备好了他的坐骑,还为慕容子墨准备好了一顶轿子。
慕容子骞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但是却依然不离黑白二色,一件白色的长袍,加上一条黑色的狐皮斗大氅,王者气势尽出。至于慕容子墨,他也同样一身白色,只不过罩在身上的依然是一条白色的貂裘。
晨风将慕容子墨扶上了轿子,并为他感到高兴。经过薛箴昨日的医治,大公子身体恢复得十分迅速,今日已经可以起身了。虽然依然很虚弱,不过他的面色清朗了不少,泛起了红润之色,看起来已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薛箴的医术,着实让人佩服呢。
慕容子骞将周放旧友之事告诉了慕容子墨,让他晚上跟随自己一同前往桃花楼会客。而他也没有带多余的随从和侍卫,除了慕容子墨,只带了周放一人,就连晨风也没有让他跟在自己身旁一同前去。
自从慕容子墨身体恢复了一些后,慕容子骞对自己兄长的态度就好了许多。虽然二人并没有更多地交流和谈话,但是慕容子墨也从茜雪那里听到了个大概,知道薛箴问诊的时候,唤起了慕容子骞关于那段误会的记忆,开始思考那时的事了。
不过当三个人来到了桃花楼前的时候,慕容子骞便整理了一下思绪,打起精神,暂时将其他的事都从脑海中摒去,准备全神应付周放这位神秘的旧友了。慕容子骞和周放下马,而慕容子墨走出了马车。慕容子骞示意周放去搀扶一下慕容子墨,周放便扶慕容子墨下了马车,三人一同进入了桃花楼。
依然是美丽的侍女前来迎接,看见了慕容王爷大驾光临,不禁有些惊吓和慌乱,只见慕容子墨温和地与侍女说了两句什么,那侍女便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了许多,然后领他们前往二楼,尽量不惊动桃花楼的客人。
慕容子骞从未来过桃花楼,或者是慕容子墨所经营的任何一家饭庄酒楼。他常去消遣的地方,便是皇城中最为热闹的那条街,也是官窑所在的地方。不过近日来到了这桃花楼,他倒的确对自己的这位兄长有些刮目相看了。慕容子骞知道慕容子墨很有商业头脑,在这方面玩得风生水起,又结交了许多人,不过他都未曾管过,今日一见这桃花楼,便知慕容子墨是名不虚传了。
侍女将三人带到了一个包厢前,便退了下去。
慕容子骞在门口停住了脚步,道:“周放,不如你先进去会会你的老朋友吧。”
“是。”周放笑道,一点也没有犹豫,松开了扶着慕容子墨的手,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大大咧咧的没有丝毫顾忌。他知道慕容子骞的意思,是生怕房间里有暗算,便让他先进去。周放自然了解他的这位“老朋友”,当然是不会弄什么埋伏的了。
慕容子骞见里面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便紧跟其后走了进去,慕容子墨跟随在慕容子骞的身后,并随手带上了门。
包厢里点着沉香,十分温暖,又安稳人心。三人褪去了身上的袍子,放在一边,一一落座。慕容子骞坐在正对着白色云烟纱制成的屏风,而慕容子墨和周放分坐在他的两侧。
云烟纱所制的屏风如梦如幻,好似一道云雾将房间的一角围了起来。慕容子骞看见屏风后有个身影显现了出来,坐在屏风后的一把椅子上,只看得见一道轮廓模糊的黑影,其余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不知为何,当看到这个身影的时候,慕容子骞心中泛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一丝极为悠长和深沉的思念,好像这屏风中的人,是一个自己认识又十分怀念的旧友一般。
“真是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慕容王爷会真的理会一个无名之辈的恳求,还有大公子,今日得见真是倍感荣幸啊。”屏风之后的自然便是程安青了。她依然一身男装,压低了自己的嗓音,装作一个男人说道。
“敢问阁下是……”慕容子墨有礼地问道。
“阁下不敢当,在下姓程,恕在下不能告知真名了。”程安青说道,她很想继续用自己的真名,但是很可惜,这个名字在冀州的时候已经使用过了,慕容子骞是知道的,若是说出来,定然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慕容子骞听对方只是说了这么两句话,心中的感觉便愈发厉害了。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就在自己的心坎之上,每一字,每一个音节,好像都在敲击着自己的心房,让他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栗。
慕容子骞想起了在冀州之时,叶青化名为程安青的江湖郎中,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是假装着男生,音色与屏风中人极是相近,而又那么巧,他也姓程么。
但是叶青已经死了,屏风里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叶青呢。慕容子骞这样告诫着自己,稳定着自己的情绪,继续摆着一副论事的泰然姿态。
“程公子,你准备就呆在屏风之后么。”慕容子骞发话道,“若是不能坦诚相见,又谈何合作呢。”
“这是因为在下自知是骗不过王爷的,而且王爷英明勇武,自然听得出在下是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程安青就知道慕容子骞一定会紧抓着她的身份不放的,“我只提供一个合作的契机,至于接不接受,都全凭王爷您的定夺。若是听我说完,王爷您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异想天开,那么尽可以离开此地,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卑微之人便可。”
“你想得倒简单。”慕容子骞听了,只觉得这人着实太会油嘴滑舌了,“若是本王听了你的主意后不满意的话,恐怕你没那么容易就能置身事外了。”
程安青在屏风后笑了。慕容子骞的气势和威严是丝毫未减,感觉不出叶青的死对他有太大的影响。程安青并不感到失落,反而为此欣慰。慕容子骞以为他已经与叶青阴阳相隔了,但是又岂止两个人现在只隔了一层薄薄的云烟纱屏风在谈着话呢。程安青坐在屏风后,知道正对着自己的那个模糊的身影就是慕容子骞。她十分思念他,二人只是分离了不到十日,但程安青依然非常思念他。
她思念他如星辰般灿烂明亮的双目,思念他温暖又宽阔的胸膛,他难得一见,只会对自己露出的温柔的微笑,还有他身上暗香袭人,总在不知不觉中包围了自己。这一切,现在的程安青都无法触碰和重温了,但只是隔着屏风怀念着这一切,对程安青便已足够了。
“程公子?”见屏风内久久没有应答,慕容子墨奇怪地唤道。
程安青有些失神了,但听到慕容子墨唤自己后,便很快回过神来,道:“一时有些被王爷威吓住了呢,真是失礼了。”
慕容子骞紧盯着屏风后的人,却并不觉得这位程公子是因为害怕和忌惮才沉默的。他总觉得此人有些怪怪的,给自己一种别样的感觉,即使自己只能看到他的一个模糊的身影罢了就如一个想见却不能得见的故人一般。
“还是闲话少说吧。程公子说知道慕容王妃真正的死因,还请赐教了。”慕容子骞打断了程安青的找补,冷漠地说道。他并不喜欢油嘴滑舌之人,按理说应该对这个神神秘秘故弄玄虚的程公子没什么好感,但是他却对这个人讨厌不起来。
“赐教可不敢。”程安青笑道,“只不过我也有许多朋友,太医院、皇宫,自然可以得到可靠的消息。我知道,皇上根本没有颁布赐死慕容王妃的圣旨,一切都是席渊与夏瑶公主二人合谋,夏瑶公主假传圣上口谕,用毒酒赐死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事实便是如此。”
“口说无凭,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其实这位程公子的话一说出来慕容子骞便已经相信了,因为这是最符合他心中猜测的情况。但是席渊能瞒住自己,这个人又是怎么可能得到消息,又为什么搀和进这种事里来呢。
“那我便说几点于王爷您听听,您大可以自己判断,在下说得是真是假。”程安青知道慕容子骞虽然心中有怀疑,也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一,太医院中去讨要毒药之人是夏瑶公主的贴身侍女珠儿,且并未说明原因。第二,慕容王妃被赐死的时候,王爷您在哪儿?这两点,王爷您若是细想想,便可知道在下这么说的理由了。”
他说得不错。慕容子骞想道。第一点,便足以证明是夏瑶公主假传圣旨了。若是皇上真的颁布了赐死的圣旨,必定会有传旨的总管太监亲自前往太医院的御药房拿药,并记录在案,怎会由一个小小的宫女去取药呢,这岂非太过儿戏了。
程公子所说的第二点,也是慕容子骞最为怀疑的一点,也是他觉得席渊定然搀和在其中的原因之一。为何偏偏那日席渊要向自己示好,请他去丞相府赏花,还与他畅聊了如此之久,不愿放他回府。而又偏偏那么巧合,夏瑶去了慕容王府赐死了叶青。
如果是真的圣旨,是万不应该避开慕容王府的主人的,慕容子骞必须要在场。夏瑶这样做,很明显就是在做贼心虚。
慕容子骞知道夏瑶公主素来高看席渊一眼,一个阴险多谋,城府极深,一个狠辣嚣张,几乎没什么事她不敢做的,那么这二人如果结为了同盟,那便十分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