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王莽在外出时偶然遇到了一名玄甲骑士。
王莽本想避开,但那骑士已然看了过来。
这样再躲开就显得鬼鬼祟祟的,王莽反而镇定下来,目光坦然,直视对方。
骑士翻身下马,挺身阔步,来到王莽面前,严肃地审视。
王莽不明所以,但毫不相让。
良久,骑士面部不再紧绷,柔和地看着他:“许久未见,你已长得这么大了。”
“诶…?”
王莽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含义。
“不记得了吗,也难怪。”
骑士将铁胄脱下来,手臂夹住。露出一张坚毅凌厉的脸。微白的髻鬓不仅不显疲态,反而赋予了他历经沧桑的英姿。
这人约莫三十岁。
“当初我和你父亲同在太学,来往甚密,后来各有际遇,不想今日在这里得见故人之后。”
原来还是亲友,王莽当下安心了许多。
随着闲聊,王莽知道了这位骑士姓甄,勉强可以称得上一句叔父。
“见过甄叔父。”
“唉,故人之后,也不好让你白叫一声叔父,”甄姓骑士沉思片刻,解下了腰间系着的剑,郑重地递给王莽。
王莽一惊,刚想推脱便看见了他的眼睛,眼神里尽是坚定不移,便郑重地伸出双手捧住宝剑,恭声说道:
“多谢叔父赐剑!”
“不必如此,”甄骑士轻叹,“我汉家儿郎,尤其是你这年纪的良家子,本该由父亲授剑了,可惜……”
“对了,可曾加冠取字?”
“未曾。”
王莽恭敬地说道:“家父早亡,又未曾拜得名师,是以至今无字。”
“王氏高门,对你没有什么安排吗?”
“未曾……”王莽沉静地说道。
甄骑士听了,许久才开口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与邳县大儒陈子康有旧,你可愿去他那里学经吗?”
“心之所向!”
“陈先生治《论语》,待人和善治学严谨,即便有我的推荐他也不一定收你,能否成为他的弟子全靠你自己,明白吗?”甄骑士嘱咐道。
王莽不语,却突然长拜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叔父之恩,莽铭记于心!”
能在一位大儒门下读书,不仅意味着增长学识结交人脉,更意味着能得到汉朝学政体系的认可,不像那些野生的学子一样,纵使有经天纬地之能亦步步难行,只能等待命运的垂青。
但不是人人都是朱买臣!
对于如今的大多数人来说,出将入相,青云之梯始于此步!
甄骑士抚须,欣慰地想要摸摸王莽头,临了却变成拍了拍他的肩。
临走之时,王莽突然扬起头,问骑在马上准备出发的甄骑士。
“叔父,昨日那个凶徒可是抓到了?”
“未曾,其他几位继续追捕,我得返回长安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朝廷。”
甄骑士没有多少犹疑,直接告诉了他,或许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机密。
“那凶徒竟有如此凶戾狡猾?”
“何止!那竖子曾聚拢了不少游侠企图行乱,有与其父交好的游侠不从,竟被其残杀!”
“那他聚众成功了?”
“唔,凶威能压人而不能服人,有义士暗中向我们通告,在其纵乱前被我们扑杀了,一路追杀至此。”
“原来如此。”
王莽大概明白了。
“好了,得趁着早晨清凉多赶些路。”
甄骑士策马远去,只有一句话留在原地。
“阿莽,祝你前程似锦。”
尘埃扬起,一时难散。
王莽对着他远去的地方再拜。
……
回了家,王莽心神难宁。
“怎么了?”
王邙不禁发问。
王莽如实告知。
“阿邙,你说我该去吗。”
“去呀,这个机会很难得。”
“那你会跟着一起去吗。”王莽眼里满是希冀。
王邙沉默许久,沉默到王莽眼里难掩失望。
“阿莽,我不能去。一来你也知道这世上并非那么简单,我若跟着你迟早被有心人发现,二来我的血脉告诉我,这里,就在我出生的那口井,有很重要的东西,一直等待着我。”
“好吧,你我终有别离。”
王莽略显萧索。
“相识一场,尽是缘分,也不知以后能否重逢。”
王邙递了一枚鳞片给王莽,解释道:“听说龙有逆鳞,我虽然不是龙,但这也是同样位置的鳞片,赠给你,以示友谊。”
“你拔下来的?”
“……当然是蜕皮的时候换下来哦哦。拔下来难道不疼吗?”
……
一旬后。
王邙回到了井底,又做起了井底之蛇,而王莽也带着推荐信和盘缠去了邳县。
王邙刚开始时还有些想念他,但过久了也只是有些遗憾少了一张长期饭票而已。
并非王邙薄情寡义,只是男人,男蛇之前的友谊便是如此,难有什么相思成疾,再深厚的友谊别离后也常常藏在心底,像酿一壶酒一样,历经时日更显香醇。
至于这井,离开时日越长王邙越能感受到那来自心底,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
那里绝对有什么机缘在等待着自己!
只是当王邙重新跌回井底时,发现不仅因为变胖变大了而导致有些不适应,还发现那种急切感已经消失了。
王邙不爽地绕着井璧转了一圈,嘀咕道:“怎么跟女朋友似得,远之则怨,近之则逊?”
绕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的王邙失望地沉到底,任由井泥将自己包裹。
许久,王邙忽然昂起蛇身,死死地盯着井底。
“井底……难不成井底另有玄机?”
王邙狠下心,蛇躯弓起,狠狠地撞在井底。
井底顿时乱流四起,浑浊一片。
“啊,痛痛痛痛痛!”
王邙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块钢铁上一样。
“继续!”王邙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坚持。
一下又一下,井底不断有沉闷的声音扬起,将专门飞过来的鸟雀都吓跑了。
“到底有没有用啊?”王邙浑身酸痛,疼到怀疑蛇生,不禁怀疑血脉的呼唤之类是不是一场错觉,自己还傻乎乎地付诸行动。
“是一辈子当非洲人吃土,还是逆天改命偷渡到欧洲,”王邙深吸一口气,决定最后一搏。
“我愿意用十年寿命换我这次赌对!”
“最后一发,乾坤一掷!”
王邙以前所未有的力气,无声嘶吼着,狠狠地撞去。
像是默片一样,金铁一般的石壁骤然破碎,一股可怖的吸引力将王邙吸进了井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