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尺很长,但百米很短,短到赵叔来不及多想就结束了。
追着赶着,总算没有被首领甩在身后,这个过程不可谓不难,急了容易发出声响,慢了又不行,这样情况下走出来的姿势竟然有点像鬼子——大腿不动小腿动,也是颇有一番趣味。
首领翻过村边那堵矮矮的墙,身影消失不见。
赵叔暗骂了一句“鲁莽”后,紧随着翻了过去,墙是土墙,很矮,但赵叔翻的时候仍然小心翼翼,一是后面的人各个手持刀剑不得不收着点,二是年龄大了不敢像年轻那会儿什么动作都敢上。
悉悉索索的声音细密又连绵,那是衣袂翻动的身影,让赵叔将心放回了肚子。
一翻过墙就看见一人影直立在眼前,着实把他骇了一下,仔细分辨才发现正是首领。
惊魂未定的赵叔还没舒口气,就被随之而来的重味冲得神魂颠倒,寒毛根根立起。
村庄里的房屋已经展露眼前,发生了什么一眼可见。
四处沾染的血液告诉后来者,这里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房屋仍然完好无碍,似乎里面还有一家人正在为生活忙碌着,为田间的丈夫准备晌午的妻子,正要把牛牵出去的儿子,刚刚学会养蚕抽茧的女儿……
但如今其空荡荡的了,连尸体也没有。
房体完好,但墙上地上,抓痕、兽毛、爪印与暗红的血液无声告诉了这个商队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群野兽,袭击了这里,整个村子。
“畜生……”
首领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他攥紧了拳头,又重复了一遍:“这群该死的畜生。”
“这是……兽灾啊……”
老赵喃喃自语,油滑如他,心里充斥着无名的怒火,而身后那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更是一个个鼓噪起来,三言两语间就要发动起来遍寻百里也要宰了这群畜生。
“胡闹!”
赵叔的声音有些嘶哑与变形:“天昏夜暗,林深野广,如何搜寻?如今之计,是先脱离此地,告与郡县,传晓四方才是。”
“二三子听我一言,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妖魔鬼怪亦要除之,何况豺狼虎豹!但切勿因怒而失了理智!”
“赵叔说得对。”首领开口,声音低沉,“不可乱了分寸。”
“先搜搜有没有……幸免于难之人。”
商队成员们气泄下来,方才那片刻同仇敌忾之势已颇为难得,商队人多而杂,难免有怯懦者心虚者,待一时血勇消失,开始思量权衡之后就打消了主意,想法转为趁早离开这里。
空荡荡的村庄颇为凄惨,四处的痕迹更为渗人,往日这个时间段,村里应该升起炊烟,妻子会倚在门前等待丈夫归来,若是农忙妻子也得去田地里帮忙的话,升灶煮饭的人会是已经懂事的儿女。
这个村庄的惨案给长长的商道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商队尽量三五一组分开搜寻,忐忑谨慎地走进一间间屋子又失望而庆幸地退出来,脚步声零碎嘈杂。
门框前,首领俯首走了进去,望着地上的拖痕与爪印沉默不语,手搭在腰间的剑上,开始认真地搜寻。
中国的农民,不,严谨地说,全世界范围内绝大多数的农民,一直都过得很苦——尤其是古代。
自然其房屋也不会有多好,王邙从前随着王莽到家看到过其房屋,当时以为已经够贫寒了,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但又不尽然。
王氏到底是一门九侯的外戚高门,即使不受待见以近乎被流放的方式到小乡亭耕作,但知情的亭长县令哪个不高看一眼。
岂不闻死灰复燃故?
眼前这低矮的房檐,粗陋的墙壁才是真正的揭开这层面纱。
士农工商,但即使在西汉,最被瞧不起的仍然是这些泥腿子啊,首领虽是商人,但其家早在上两代就抓住机会与一书香门第联姻了,凭着财能,进入州郡成一小吏可是没有问题的,因此虽然是商人但自诩高人一等,从来不视什么泥腿子为自己人的。
可是今天,望着这空荡荡的村子,他竟说不出的愤怒,愤怒到让他也莫名奇妙。
不必往里间看了,畜生的嗅觉之灵敏,若其进了不会剩下什么的,躲得再深也没有用的。
这是首领走进去才悟出的道理,里间,一道长长的拖痕从四足床下蔓延到堂前。
他打了个寒颤。
汉代的床其实极宽极矮,可登正堂,人们的许多活动都是在床上进行的,这种风气会一直延续很久——但这是高门大户的做法,寒门小户哪里能跟着这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