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随着天色的昏暗而渐渐增长,眼看着昏暗之下就要天地交融浑然一片再也不能分辨方向,商队首领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赵叔,天色如此,那村庄距离尚有几何?”
“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不会有错的。”
这条泥泞的路布满坑洼,是数代人人千万次的踩踏踩出来的,即使村民们有心维护也没有那份能力,不划算也没必要。
赵叔为首领的急切叹了一口气,这种不沉稳对一个首领来说是很糟糕的属性,而在此刻表现出来更是不恰当,只能期待这位少东家在多跑几次之后能沉稳些。
他眯起眼,试图向路的尽头望去,确实记不清这条路有多长,但直觉告诉他,他们走得差不多后元了,也差不多该到尽头了。
然而日渐减弱的视力让他在这黄昏与夜晚的交接时刻无法看清,即使眯着眼也不行,感慨一声岁月不饶人后,发现不知何时冲到最前面去的首领猛然停住,僵直在那里。
勒马停住的首领挡住了去路,一些靠得太近的牛车马车难免碰撞了一下,嘟囔声与斥责声四起,安静许久的商队成员们似乎要将憋了的话一次性点出来。
嘈杂声之热闹让赵叔头疼,但很快都慢慢静下来,即使是突兀着还在嚷嚷的声音也慢慢泯灭。
商队陷入了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
赵叔皱了皱眉,觉得事情不简单,他骑马走到僵立的首领身边,他本来还想寻个空子跟首领说:领导不能走在前面——这要是遇到了个不讲理的剪径强人,把首当其冲的首领劫去或杀了怎么办?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
“阿柯,怎么了?”
许是好奇与不安让赵叔竟下意识地用首领的小名来问话,即使他是首领的长辈这么做也不太好,要不然被听了去,隔天商队的成员背地里就都偷偷用小名来称呼首领该怎么办,领导的威信还要不要了?
小名为阿柯的首领没在意,或者也可能是他眼前没法注意这些,其直指前方的手指略有些颤抖的,数次张口却是无言。
“嗯?”
赵叔颇为疑惑,极目望去,只看见房屋影子模模糊糊地重叠在一起,并不见其他的什么,心道:“这有什么?”
“好重的血腥味!”
血腥味,这种刺鼻的味道人类永世难忘,这是刻在骨子里刻在本能里的,人类从未淡忘过这种百万年厮杀遗留下来的味道,即使是承平已久的人,不熟悉这种味道的人,在闻到的一瞬间其脑海内也会自动浮现答案。
何况是行走四方的老行商赵叔……
只是这血味之浓……即使是前些年看的行刑法场也至于如此啊,要知道那次死的可不少!
“莫不是哪伙失心疯的山贼干了屠村的好事?!!”
这亦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山贼盗匪之流会杀人,会劫掠,会xx,可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干屠村这种竭泽而渔的事——今天屠一个,明天屠一个,后天周围百里的村镇就跑光啦,以后喝西北风去?
哦,西北风也没份了,所谓枭首示众,挂在城墙马面上的那些脑袋,估摸着有七成都是盗匪们贡献的吧?
“晦气……”
赵叔不打算去看发生了什么,世上难免有人会发疯的,他没必要招惹的,要是撞上了还没走的盗匪那乐子可就更大了。
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暗暗叫苦了,犯下屠村这种事,郡守肯定是要来收拾这群蠢囊臭虫的,但那起码是一个月之后了,远水难解近渴,要是撞上了山匪绝无幸免之意。
“走吧走吧。”
赵叔正对还处在迷茫与愤怒的商队成员们发号施令,却看见已经首领已经翻身下马朝着不足百米的村庄走去。
将暗未暗的天色里,他的身影似乎随时融化在这旷野里。
“完了,全完了!”
赵叔大惊失色过后,哀叹一声,还是咬牙也下了马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追随过去。
他只好庆幸,好赖这小子没骑着马过去,马蹄的踏声在这狂野里太醒目了,即使是没有用烙铁烫过马蹄的马也是如此,这样步行的话,可能盗匪们还是难以发现的。
毕竟劫了一整个村子,若是没在夜色之前离开,那么晚上也该乐呵乐呵了吧?
一个村子可能很穷,但起码有一户不会穷吧?
大部分村民可能除了活命的口粮之外和一些零碎破烂家具外啥也没有,但不穷的那一户总该有些黄酒和鱼肉吧?
道理就是如此,赵叔理性分析一下,认为盗匪们即使留下来没走也该喝个烂醉,没多少防备,那样即使被发现了说不定还能反杀一波为民除害。
至于哨卫?山贼要有这纪律当什么山贼,造反得了,再不济去当当世家大族阴养的私军——世家们给的饭他不香吗?
况且他们本就是意外造访,谁能料到?这么一想胜算更大了。
一念至此,赵叔已经盘算着要真遇上山贼,剿灭后的赃物要上缴给官府几成,一成两成的磨下来心里竟然起了几分怒气——别说太守,你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空口白牙拿走那么多啊!
至于山贼的可怕俨然已经被其抛之脑后了。
心绪复杂地走了几步,赵叔突然停下,对后面还处于不知所措的商队成员们轻声吆喝了一句:“愣着干嘛?快跟上!”
得了令的成员们士气大振,一个个摸出刀剑扶髻整衫,连那几个借来的郡卒,明明往常都是老油条的样子此刻竟也有几分热血气概。
“诶,你们几个马夫就别凑热闹了。”
赵叔不得不斥住了几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的马夫,待会儿要是打不过还得指望这些人把货带回去呢——虽然他们这些拖着货物的驽马很可能跑不过盗匪。
他们弃马潜行,紧紧缀在首领之后,就是首领走得有些快。
一只手从后探来,猛然拍在赵叔的肩膀上,将后者下了个魂飞魄散,好险没叫出声来,一句“直娘贼”就要脱口而出,扭头一看却是借来的那几个郡卒的队正,只好把话强行咽回去,
“赵兄,平时错怪你了。”
赵叔其实不过四十,但已经算长者,也能自称一句老朽了,被小他不少的队正这么一叫简直心头窝火,但听其话里的意思又有了几分好奇。
“赵兄,平日以为你不过一猥琐滑腻之辈,今日才知你是侠肝义胆……嗯?赵兄你怎么了?”
“……”
“小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