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邙终究还是没有去找成山君，形势比人强。
初识成山君时，只觉得他大概桀骜不驯又带些落寞情深，像个落魄公子，讲道理这他没有必要对只有一面之缘的王邙打什么主意，然而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讲道理的。
亦或者，盲人摸象，不能看见全部的道理。
这是场跨州横郡的旅程，从太原到天水，何止千百里，一路山川河流景色变幻不断，风雾雷雪交错更迭，而白鹿和银叶海桂种子相结合，果然能屏蔽擅离神域之罚。
旅程之初，王邙还能闷闷地回几句白鹿的话，随着风景单调的变幻，就只剩下白鹿一个人在说话了。
白鹿似乎生来就这样，即使没有人陪她也能玩得很开心，趴在草地上自言自语就是一整天。
“埋下去的草种明天就该发芽了吧？”
“唉呀，出来之前都忘了吩咐大虾帮我浇水了……”
“要我在的话，浇河水好还是浇露水好呢……”
王邙安静地听着白鹿絮絮叨叨地念着，突然问道：“阿谣，要是有一天你一个人过，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当然啦，阿谣很厉害的。”白鹿很是骄傲的样子，“你教我的那些法术，我已经学会三个，不，五个了。”
“咦，你为什么要问这个？”白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外面是不是有别的鹿了。”
“没有。”王邙失笑道。
……
在海边游玩的时候，常常有人喜欢把自己埋在沙滩里，享受日光与海风。
而他已经深埋在这片土壤里很多年了。黑黝黝的，潮湿粗糙的土壤，北国的土壤就是这样，土夹着石头带来几分粗砺。
后来的这些年里，他从来来往往的鸟雀口中听到，前不久好像有个叫长平的地方，也埋了很多人。单纯的鸟雀们，还叽叽喳喳地讨论一个坑里那么多人会不会很挤，让他想笑。
然而不能笑，他一笑，嘴一张开，泥土就会灌进嘴里，然后在他头上的这片山林里的某个地方就会塌陷一块。
话说从天庭领了神敕来到这座山后，他虽然很无趣但也没有到把自己埋进土里的地步，他明明记得自己只是坐在岩石上打了一会儿瞌睡，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山底了，山旁边的河流也改道了。
然而无所谓，他懒得像其他神祇一样，去兴建神殿、经营地方、索取香火，可以起来，但没必要。
只是偶尔有点想念她，也不知道在月宫里过得怎么样。
最近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不过对于他来说并不无聊，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神入冥冥进入无己无我的境界，那样的状态别说一天，一年也就随便打发了，然而他不愿意。
正当他以为今天也是个寻常的一天时，风里传来了很多消息。
那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没有什么激动，他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疲惫，就像刚刚卸甲回家的战士被告知：新的战争爆发了，我们需要你。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睡眼惺忪的赖床者起床前最后的努力——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山林裂开一道道缝隙，然后又缓慢地弥合。
一只手猛然探出地面，把自己拔了出来。
微凉的阳光，久违的光明，新鲜的风雪与空气。
他缓缓伸出了手，一张大弓不知从何方射过来自觉地落到他的手里。
不必回想什么，也没有生疏，无数次挽弓形成的本能刻在他的血与骨里，时间的冲刷也无法磨灭。
他拉开了弓。
……
宗山不是座很出名的山。朝代更迭人员迁徙都会使得地名发生变化，附近的人可能知道那里有座山，但山叫什么，其有没有个名字叫宗山，这些就不知道了。
王邙根据姑获鸟的描述，好歹是来到了这里，遥遥望着那座山，不免有些如释重负。
“阿谣，我们到了。”
然而白鹿睡得正熟，没有回他。
“好吧。”王邙正想着该怎么去寻找大羿在哪里，就感受到一股森然刺骨的冷意，一瞬间便处于致命危机。
全身鳞片紧闭，王邙身体一折，强行转换方向，与此同时大风卷动形成巨大而强劲的漩涡。
而长长的流光已然划破空气而来，它无声无息地刺穿了还未成型的风漩，只被其微不可察地牵扯了下。
王邙右半边的身躯溅其一蓬血花，通透的伤口里有血肉慢慢地蠕动愈合。
溅飞的血液被牵引着飞回了伤口，王邙恼怒之余又有些不解，因为这伤势太轻了。贯穿的伤口虽然吓人，但王邙完全可以在几息内彻底愈合，这样的贯穿伤即使出现在头部也不会致死。
那些伤势上附带的各种各样的力量才是致死的危险，然而刚刚那一箭就像是普通人射的，只是力气有些大箭矢有些锋利而已。
王邙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赤裸着上身，手腕强弓的人，立即意识到，这就是大羿了。
只凭刚刚那一箭，王邙就确信大羿的战斗力起码是五个姑获鸟。
他忍耐脾气，道：“我没有恶意，是姑获鸟叫我来的。”
大羿慢慢地将弓收回，单手握住，不置可否地回答：“我知道。
不过你身上有很讨厌的气息。”
“因为我是龙族？”
“也许吧。”大羿慢慢抚摸大弓。
“我要去昆仑一趟，所以想从你这里得到度过弱水的方法。”见大羿没有再出手的意思，王邙趁势说出自己的来意。
“谁叫你去的，姑获鸟？”
“是的。”
看大羿的样子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即使王邙的答案是阿猫阿狗也不介意，但王邙还是肯定。
“很有意思。”大羿说着有意思脸上却仍然平静地如同岩石，继续问道：“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能离开自己的神域如此之远。”
“你可别说你是附近的神祇，来找我串门。”
大羿似乎自觉说了个很有趣的笑话，竟然微笑起来。
王邙盘算着如果跑能有几分成功率，答案是应该不难，但跑了的话恐怕就拿不到度过弱水的办法了，于是他决定坦诚一点。
一枚泛着银光的种子被王邙从芥子空间里吐出来，指着它，说道：“喏，靠的这个。”
大羿看着这枚种子，眼神很奇怪，王邙能看出他此刻心情很复杂但没法解读出来。
许久，大羿终于笑道：“它以后一定可以长成一颗高大的桑树。”
他对一枚种子能起到如此作用深信不疑，再无疑惑，王邙有心解释一番这是桂树的种子，却莫名心悸。
“既然是熟人所托，那自然有求必应。”
王邙总觉得大羿的话里带着几分嘲弄，但又不能确定，当大羿将手里的弓扔给他时下意识地接住了，却仍然觉得有些虚幻感，有些不敢置信姑获鸟居然有如此大的面子。
“我当年的弓留在了天庭没有带出来，这把弓是我后来制作的，你可以叫它大风。”
王邙听了，捏着这把弓凑在眼前仔细看，尖锐的爪不能刺破包裹弓身的兽皮，猛然想起大羿曾经斩杀过一头叫大风的凶兽。
莫不是那个凶兽贡献材料来锻造的这把弓？王邙越看越觉得有可能。
“好了，你走吧，不要来打扰我了。”大羿似是很困的样子，“睡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王邙有些搞不懂这位了，见面给了自己一箭不说，看其困倦的样子似乎有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啊，然而毕竟不熟，王邙将一口吐槽咽了回去。
只要得到了想要的帮助就行，虽然这帮助似乎存疑。
“你确定这把弓能帮助我度过弱水？”
以前的大羿总不会也是靠这把弓度过弱水的吧？
大羿正走向山林，转头给了王邙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照顾好你身上的白鹿。”
之前的短暂的战斗里，王邙也尽量保持着白鹿的平稳，因此后者还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