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穷，那叫穷吗？”少年又气又恼。
越是没有的越害怕别人提，这是人类的通病。一个人若因某事自卑，他的心情就会分外敏感，受不得这方面的刺激。
若他心中坦然，他就会知道人家这句话根本不是问他，更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可惜世事多艰，人心相隔，这种误会无药可救。
少年又正是最敏感的时段，也就难怪王莽要发声了。
他慷慨陈词：“君子固穷，小人穷斯乱矣。”
王邙从前是个情商很高的人，现在也是条情商很高的蛇，立时明白这少年确实很穷。
不能继续说这些了。
王邙仔细琢磨着这位少年吐露出来的信息，魏郡元城委粟里，没听说过。孝武皇帝？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汉武帝陛下喽，合着这不是异界啊……
至于王莽所在的显赫家族，倒是略有耳闻，毕竟是炎汉著名外戚，顶级世家了。只是这个家族貌似结局不太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王氏家族以外戚起家，待新皇践祚，新的外戚出现时，不修道德不得人心的王氏家族就成了绊脚石。
不过王氏家族那时毕竟掌握了朝中大权，先下手为强干掉了新外戚架空汉天子，号称仲姓皇族。
其权势之炽烈直逼得天下四反，各路诸侯皆各怀心思，最终被一支打着清君侧旗号的汉室宗亲攻入长安，血洗王氏，顺便换了个皇帝，始称太延之乱，亦称炎汉二兴。
清君侧把皇帝也清掉难道不是常识吗？
“这么说的话……”王邙深思，小小的蛇头竟也有几分沉韵，“建始二年，大概是汉成帝？往后就是汉哀帝，汉玄帝，汉闵帝？”
“还好，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几十年之后了，那时候我估计整个蛇就只剩幅骨头了，这小子没死也老得走不动路了。”
汉室三兴，国祚七百余载，继承汉统的公孙燕朝号称白马王朝，也是个命长的，六百余载的国祚。
王莽根本不知道以前这条白蛇里住着个叫王邙的灵魂，也不知道王邙短短时间想了这么多。看着王邙略带同情的表情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了邪。
哦，白蛇说话大概比撞邪更难见一些吧？
他还以为白蛇还在纠结穷不穷的问题，道：“君子固一时穷也，一世穷乎？岂不闻北冥之大鱼亦能乘风直上九万里？”
王邙愣了：“鲲？是鹏吧。能飞起来的鲲肯定是身子很轻盈的那种虚鲲。”
貌似记错了，王莽又害臊又好奇，问：“虚鲲？鲲亦有种乎？”
“这可是门学问，”王邙沉吟片刻，吐了吐蛇信，“谁说鲲是生来就没有种的呢？有虚鲲，就有实鲲，还有特别适合下饭的菜鲲。种类多着呢。”
“我懂了，”王莽恍然大悟，欣然赞道：“《庄子.外物》里说：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嵇，投竿东海，旦旦而钓………得若鱼，离而腊之，自制河以东，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原来那位公子钓的就是菜鲲啊！”
“今日方知庄夫子深意！”
王莽叹道，旋即表情黯然，声音低沉：“若世人早早悟到，能多养些菜鲲，想来今年河北大旱就不至于饿死那么多人了吧。”
他的眼眶已经微微红了。
看着少年认真而悲伤的脸庞，王邙不知所措，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怎么突然就认真了？我不习惯啊……
千年后那些自由民主又高贵的灵魂，还有多少会为国家为民族的苦难而悲伤，世人对此还有多少宽容与容忍？不清楚，不了解，不知道。
可是此情此景，王邙也急得在井里团团转。
他试着安慰王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何必多想呢。”
“不该用在这里，”王莽并不认同，不再继续说这个，问起了符合他年龄的问题，又显露出了少年心性：“你说你也叫王莽？”
“不不不，是邙，邙山的邙。”
“那你是妖怪吗？你怎么会说话？你的家人呢？父母呢？为什么会在井里？为什么长的那么白？听说龙性本淫，你是龙种吗？井底什么景色，好看吗？这口井下面有没有什么宝贝？你能让我摸摸吗？”
“我不是妖怪，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话，家人不知道……”王邙被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头昏眼花，估计蛇脑都要晕成豆腐花了，勉强回答了几个问题以后就跟不上他提问的速度了，最后只听到那句能摸摸你吗。
王邙意动了。
人类是群居动物，往一个冷血群居动物体内塞了一个人类的灵魂是他目前一切精神矛盾的来由，他其实渴望着与人类接触而非蜷缩在冰冷的井底。
但他有些害怕井口那个熊孩子抓到后随意蹂躏。
可人最怕的就是孤独。
这口老井深约一丈，昨日下的雨让水面涨到了四尺有余，跳到井边并不难。
王邙尾部拍打着水面，奋力一跃，就跃出了井口。
井底之蛙第一次看到井外的风景是什么样王邙不知道，但当他再次看到井外的风景时，一切是那么美好，草木青葱，花香鸟语，阳光明媚……
王邙在半空中的身躯被一只手抓住，翻过来被摁倒在井边的石板上。
肚皮朝上。
完了，全完了，王邙全身发凉，悔不当初，这一刻他想了很多，阴谋也好，神鬼也好，宿命也罢，只能怪自己涉世未深！
我还是个孩子啊……
一滴蛇泪就要从眼角滑落。
“哎呀，你还是条小母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莽将他摁在石板上反复翻看，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大笑道。
王邙恼羞成怒，就要去咬王莽。
王莽连忙松开手。
“你胡说，老子是男的，男的！”王邙吐着蛇信，细声嘶吼。
“我不信，我刚刚明明看见了，你没有丁丁。”
王邙气乐了，翻过肚皮来展示给王莽看，“看见没？那只是我藏起来了而已，我不但有，还有两个！”
“小毛孩子，你有吗？”
“你两个也比不上我一个大……”王莽嘟囔了一句，就要解开裤子证明给王邙看，气得王邙当即跳回了井里。
“滚！”
“你不会生气了吧”，王莽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毕竟男人也好男蛇也好都是受不的这方面的刺激的。
他有些难过，“对不起，我孟浪了，请别生气啊。”
“滚！”
“我朋友不多……”
“……活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