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的最后一个寒冬,小乔安开始长牙,生病发烧。乔锁无法出去看她,她的双手双脚也开始生冻疮,一到夜里便挠心挠肺地痒起来。她从小到大的体质就畏寒,到了冬季就生冻疮,虽然乔谨言将里外关系都打通了,但是总有照应不到的时候。
乔锁白天抄写佛经,晚上给小乔安做鞋帽,狱中阴寒,手脚便冻得越发厉害,到后来两只手都肿了起来,连针线都拿不起来。
狱中的女狱警给她带来治疗冻疮的药,外包装是一串的外文,她看了一眼便丢在了一边不用,她想起来以前她生冻疮时乔谨言便给她买这种药,进口货,疗效很好,她用了几年都没有复发,许是今年的寒冬异常的寒冷。
无法做针线活,无法抄写佛经,她便每日看,看的眼睛疼了,才闭目休息。
狱中照顾她的女狱警年纪和她差不多,还没有结婚,时常没事来看她,找她聊天,一般时候都是那个女狱警说,乔锁听着。
听得时间长了,乔锁便知道她不是帝都人,为了户口考体制内的单位,家里什么人,交过几个男朋友,正在追的这个是什么条件。这个女狱警很是不能理解乔锁过的生活,聊天时便带着洗脑的味道,说人生还是很有希望的,她长得不错,出狱后只要勤勤恳恳地工作,日子还是能过的,用不着整日抄写佛经,万念俱灰的。
她是刚考进来的,不知道乔锁的身份背景,加上顾乔两家的事情以前便有些敏感,乔谨言对乔锁诸多保护,是以这位只大概以为乔锁是商业犯罪进来的。
乔锁只听着,也不说明。她抄写佛经只为求得内心的平静。经历了大起大落、人生坎坷后,她才有些信佛,也并非有了信仰,只是相信佛经里宽慰世人的话语,平和地对待这个世界。
她不愿意被爱恨左右,想要忘记一起重新开始。
这位女狱警时不时地来找乔锁聊天,见她始终不怎么开口,也急了,最后没法子,直接问道:“每个星期来看你的男人是你什么人?”
乔锁愕然,原来竟是冲着夏侯来的。
“他是我朋友,一直帮我照顾孩子。”乔锁淡淡地说道,这一次倒是没有无视她。
“那他有女朋友吗?”女狱警有些羞涩。
乔锁看着她还算青春靓丽的面容,说道:“你可以去问他,也许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了。”
倘若是别人,她也许赞同这个姑娘去追,只是夏家的门第太高,不会有结果的,除非夏侯自己喜欢。
那个女狱警又问了夏侯一些其他的事情,乔锁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便不怎么开口了。
许是狱中的生活无聊,这位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见乔锁在狱中是个特例,又风闻后面有些关系,多少有些好奇,问道:“怎么没有看见你老公,反而是你的朋友帮你照顾孩子?”
乔锁身子僵硬了一下,许久,有些平淡地说道:“我没有结婚。”
她试着以一种平静的心态来说着过去的事情,说出来便能倘然面对。
原来是未婚先孕。女狱警呵呵笑了两声,劝慰道:“这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有孩子好,我也希望有个孩子。”
乔锁点头,她不善与人交谈,神情淡漠,就算在狱中成为犯人,也自有一股不可轻视的气质来,所以在交谈中,大约这个女狱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言语行为无意识地被乔锁左右着。
“我看了看你半年后就可以出狱,出去后有想法吗?”这位女狱警磨磨蹭蹭地一直想打听夏侯的事情,见乔锁不说,便毫不气馁地跟她拉关系,她可是打听了,那个男人每个星期都来看望乔锁,看样子是个敦厚长情的人,开的是几百万的豪车,长得又是那般的俊朗,典型的高帅富,最最主要的是暖男啊,完全没有富二代的狂妄霸气拽。这种人早已经绝种了,她怎么也要试着去抓抓看。
乔锁见她这副样子,心知她的想法,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想法,会带着孩子安静地过日子。我朋友下周还会过来,我会帮你问问。”
那个女狱警闻言喜笑颜开,说了两句话便不再打扰她。
乔锁见她走了,这才低低叹气,用冻得有些红肿的手去翻佛经,默读佛经,平息内心的躁动、沮丧、不安和绝望。
夏侯很快就带着乔安来看她,小乔安病后瘦了很多,看见乔锁便泪眼汪汪,没一会儿便恹恹地睡着了。
乔锁将她抱在怀里让她睡得更安稳些,跟夏侯坐在一处慢慢地说着话。
“你别担心,就是长牙发烧了。”这照顾不周的罪名应该算在乔谨言的身上,不过夏侯可没那个胆子说小乔安一直都是乔谨言在养着,白白地担了这黑锅。
“我知道。”乔锁摸着孩子的小脸,低低地说道,“我小时候也经常生病,养母时常带我去镇上的小诊所看病。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一家现在过得如何了。”
夏侯见她提到谈家,说道:“乔建出狱了,你若是想知道,我帮你打听打听。”
至于那个谈溪,据说乔谨言出钱给她上大学,如今大学毕业了还给她安排了工作,夏侯对此不屑一顾,要是搁他这里,直接就漠视了,反正跟乔锁也不是很亲的姐妹。夏侯对此不提。
乔锁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我回到乔家时,乔家给了他们一笔钱,这些年过去都没有联系,我如今这种境况,索性就不要联系了。”
“你这种境况怎么了?”夏侯有些不悦,说道,“我比我所见大部分人都高尚多了。”
乔锁浅笑,看见在一旁伸头的女狱警,淡淡地笑道:“你如今有找对象吗?”
夏侯挠了挠脑袋,笑道:“没遇见合适的,天天被老爷子逼着去相亲,想想就头疼,好在我有神器。”
夏侯嘿嘿地笑,指着小乔安,朝着她眨眼道:“我每次相亲被逼急了,就抱着小安出来,这样一来至少能吓走一半人了。”
“没打算继续找吗?”
“你知道年岁越大,越是想单身逍遥自在。”夏侯不答反问道,“你呢?”
乔锁垂眼,看着怀里的孩子,淡淡地说道:“我有她就足够了。”
夏侯闻言叹息,顾家未必会让你养这个孩子呢,如今乔谨言独自抚养这个孩子,顾家老爷子都很是有异议,半年后,乔锁出去,乔谨言自然会让她抚养这个孩子,到时候矛盾出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夏侯想想便觉得头疼,总觉的顾乔两家就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
“乔家的事情,你想知道吗?”夏侯有些试探地问道。这三年,物是人非,很多都变化,和以前不一样了。
乔锁摇了摇头道:“我往后都不会回乔家了,他们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这三年牢狱之灾葬送了她和乔家最浅薄的情分。
夏侯点了点头。算了,她出去后,乔谨言也会挡住那些琐碎的事情,不会让以前的人和事干扰到她。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夏侯抱着乔安便离开了。
乔锁看着他们离开,低低叹息。
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监狱的女狱警终于在数次的尝试后放弃了夏侯,接受了一个博士的猛烈追求,乔锁在她叽叽喳喳的话中险些了解了他们约会的全过程,很快冰雪融化,天气转暖,她手脚开始发痒疼痛,结下疤痕。
到了夏天的时候,女狱警伤心地来找她诉苦,说博士是个极品渣男,她又恢复了单身,又来打听夏侯的消息,乔锁沉默,想着酷暑一过,她可以出去看小乔安了。
八月的时候,夏侯来告诉她,乔家老爷子病重,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乔锁想起昔年,老爷子回到帝都时过八十岁大寿,那时候老爷子身体还很是硬朗,在顾家的庄园里,她跪在老爷子面前敬茶,被他介绍给世人。一晃四年,乔家生的生、病的病、入狱的入狱,老爷子年岁大了,竟也熬不住了。
乔锁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鉴于她马上就要刑满出狱,狱方给了她一次机会,出去看乔家老爷子。
她去时是三天后,老爷子据说奄奄一息了,她不愿意见其他人,夏侯提前给她清场了。她去医院病房见老爷子时,老爷子瘦如枯柴地躺在病房上,呻吟着。
说是身体器官老化,各项功能都不好用了。
乔锁上前去,站在老爷子面前,淡淡地喊了一句:“爷爷。”
老爷子眼睛不好使了,但是耳朵灵敏了很,在半空里摸了摸,颤颤巍巍地喊道:“是小四吗?”
乔锁点头,见他看不清,说道:“是我。”
“小四,小四。”老爷子摸索着要抓住她的手,乔锁伸手握住,听着他说道,“小四,乔家不行了,你要帮爷爷照顾好你弟弟,那是你父亲一脉唯一的种了,还有你三哥,你别怪他,他这几年过得苦,顾家逼得我们没有活路啊,小四——”
老人家断断续续地哽咽地说着,说了一句便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很久。
乔锁闻言低低叹气,原来在老爷子生命最后的阶段在乎的依旧是乔家的两个孙子,在乎顾乔两家的仇恨,他想见她不过是因为她给乔谨言生了孩子,以为她在顾家能为乔家说上几句话,以为她能保护乔东南老来的那个儿子,她已经为乔家做到今日这个地步,她再也无能为力了。
“小四,小四,你答应爷爷——”老爷子枯瘦的手紧紧地拉住她,直着嗓子嘶哑地说道,“你是乔家人,你就算给顾家生了孩子也不能入他们家的门。”
乔锁偏过脸去,沙哑地快速地说道:“我答应你,我不会进顾家的门。”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之间心尖便剧烈地撕扯地疼痛起来,双眼微红。
她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顾家对她而言是一座深山,她只有乔安,没有乔谨言。
老爷子高兴地点头,嗓子嘶哑,还想要说什么,终是再也没有说出来,双手垂了下来,老死榻上。
乔锁垂眼低低地哭出声来,她小声地哭着,许久擦了擦眼泪,帮老人把被子盖好,将手放在被子上,走出病房。
她对着站在门外的夏侯说道:“走吧。”
声音荒凉无力。
他们走了不远便听见了仅剩的乔家人的哭声。
老爷子的葬礼据说办的很是隆重,那一日政商名流出席的很多,昔年乔家老爷子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今乔家虽然败落,但是老人去世,凭吊一番也是应该的。
那一天有雷阵雨,老爷子出殡,乔锁没有去。她站在监狱中,看着四四方方的墙壁,无法看见天空。
她想,这便是人生。生死无常,爱恨成空,终究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一切都会过去。
灰暗的八月很快就过去,九月到来。
乔锁出狱的那一日,年轻的女狱警送她出去。身后的铁门重重关上。
她站在阳光下,眯眼看着外面的天空,九月的帝都,即将步入秋季,天高云淡。
她看向前来接她的夏侯,他依旧风流倜傥,穿着风衣站在车前,双手扶着坐在肩膀上的乔安,冲着她风骚地笑着。
小乔安看见她,很是兴奋,笑的两眼弯成了两轮小月牙,她剪着齐额的短发,红扑扑的小脸,笑容甜美明亮,就如同很多年前生活在江南小镇的乔锁。
小乔安催促着夏侯,蹦蹦跳跳地下来,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到乔锁的面前,伸手要她抱。
乔锁俯下身子轻轻地抱起她。
小乔安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着她的脸,亲了一口,糯糯地甜甜地喊道:“锁——”
人生恍如一梦,大梦三四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