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枝怎么可能不明白,潘妲为什么要「骗」自己。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坐进速滑舱。
只能容一人坐下的舱位,座椅背后是打包整齐的补给。秋枝双手套进类似纹咒臂甲的操作器,甲片束紧,压进手臂的皮肤里,蛋壳般的舱门从头顶盖了下来,窄小的舱内漆黑一瞬,接着,臂甲亮起一线线紫光,让舱内微微添加了一些光亮。
少女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表情却是振作的。
生者活着,才能不辜负死者之死。
她活着,帕沃达蒙家族才有希望复仇。
她按下了启动键,突然间,失重感带着她一路下坠,然后一沉一浮,她隔着黑暗听到了水花的声音,没有一丝水渗进来。
她双臂用力朝后拉动操作器,阻力由大到小,后座猛然推进她的后背,与背脊紧紧贴在一起。
速滑舱顺着地下水道喷射而出……
秋枝的头顶,恭敬之殿的废墟,高高的宝座之上,红袍女人端坐着,正如这么多年来日复一日地接见觐见者一般,看着殿下的那场斗兽之战。
放眼,三大人类帝国,怕是连各国皇帝都没有「荣幸」观看如此精彩的战斗。
照亮黑夜的蓝色电光火焰之中。
那头猛虎被狮王一爪握手,一爪握腿扛在肩膀,以脖颈为杆,朝下一折。
脊椎断裂的声音与猛虎之吼甚至压过了雷电与火焰碰撞产生的爆炸声。
狮王将猛虎扔了出去,后者撞在了废墟所剩不多的墙体之上——巨像神兵落下的那一拳,砸塌了半座恭敬之殿。而现在,恭敬之殿整个天花板几乎完全消失,侧面的两面墙体不会比柱子更粗,面积最大的便是潘妲宝座之后的墙体,但也被左右各撞穿出一个大洞,摇摇欲坠。
在场存活之物——一个人两头兽,没有谁会认为这一折一摔就能结束战斗,否者,早就该结束。
这是何等壮观豪迈的盛宴!
潘妲·帕沃达蒙不由联想到三百多年的那个朝代,那个魔法横行、人类与精灵为敌的朝代,是不是每一天都在上演着如此精彩的对决。
现实中的轰鸣与对历史的想象交织组合,让潘妲全身战栗。
这不是恐惧。
而是面对天崩、洪水、海啸等强大伟力之时,凌驾于死亡之上的震撼。
猛虎摔在地上,它的右爪摸到了一杆沉重的冰凉。
黑狱!
它握住了它,电光疾走缠绕,枪杆立刻变得像火焰般炙热。
黑狱比普通的长枪长,即便对从小为伴的哈雷来说,也仍存在微微的不协调。
然而,这一丝不协调,在人形猛虎双爪握枪的时候消失了。
没错。
黑狱,或者说它的前身突击者,的确是为哈雷量身打造的,但不是人型,而是兽化形态。
邪炎王在长枪在手的兽化哈雷面前不堪一击。
此刻的敌人——哈雷至今遇到的最强之敌,又会如何?
猛虎俯身,双臂将长枪拉开。
以猛虎形态,即将使出罪虎枪。
一种无形的威压突然压住了空气、雷电与火焰。
甚至连蓝焰狮王都立在了原地。
凌冽的杀气,直接扑在它的兽鼻之前,吹动着火焰鬃毛如海草般摇动。
「三百多年前,我就领教过这雷霆一枪。」兽化形态的戴伦居然能说话,声音好似闷在胸腔的沉雷,「不知道三百年后的今天,你是否能重新点燃它的荣耀。」
即便是兽魂者。
即便是兽魂者的第三形态——兽化,也是有体力极限的。
这就是哈雷的最后一枪!
虎吼,电闪,枪锋化作比电闪还快的电闪!
「闭眼!」蓝焰狮王猛然大声咆哮。
天地之间,潘妲的眼中,只剩下一道将戴伦推进鬼门关的黑线。
然而,就在潘妲的眼皮刚刚盖过瞳孔,还没闭合的一瞬间。
蓝光照亮了天地。
潘妲什么都没有看清,又似乎看到了什么——一个全身铠甲的天神取代了兽化的戴伦,承受了这一枪。
眼皮落下,睁开。
一道蓝光如流星般逆向飞在天空之中。
哈雷消失,戴伦恢复到人类形态,全身周围散发着钻石粉末般的微光。
诡异的是,如此剧烈的战斗再加上兽化时身躯的膨胀,还原到人类形态的时候,戴伦应该赤身裸体才对。
然而,此刻他全身被长至足下的白斗篷遮住,只露出一条右臂和脖颈之上。这件斗篷绝不是普通的布料,看上去有着贝壳般硬硬的质感。
「刚才,你看到了吗?」戴伦问。
他此刻的人类形态似乎要比之前高出少许,体型也更加伟岸几分。
「有区别么?」潘妲笑问。
「有。」戴伦说,「受到某种规矩所制,但凡看到我那一瞬间模样之人,必将被杀。」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规矩能限制你们。」潘妲说。
「总的来说,共有四条。」戴伦说。
「有例外么?」潘妲问。
戴伦笑了笑。
「当然有。因为我不守规矩。还有一个家伙也不守规矩,也就是他帮你的叔祖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宗师。」
「原来如此。」潘妲说。
「你不意外,说明你猜到了。」戴伦问,「什么时候猜到的?」
「就在刚刚。」潘妲说,「没想到我这一生的苦等,是这般结果。」
「失望,是正常的。你不是那家伙祸害的第一个女人。」戴伦说。
「不。」潘妲摇头,「我不是失望,而是感到荣幸。」
戴伦皱眉。
「我区区凡人竟然有幸与他有过一段邂逅,我好开心。」潘妲幸福笑道,「我以前就奇怪,他怎么就那么的与众不同。」
「唉。数百年来,连最复杂的纹咒回路我都能弄明白,却唯独弄不懂你们女人。」戴伦说,「你大概无法体会,那一日,你拒绝戴伦·拜菲仕,说你希望姓哥麦普的时候,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既然已经到了最后,我就可以放心说出心中的一句实话。我从来就不在乎你的心情。」潘妲说,「不管是昔日的戴伦·拜菲仕,还是眼前的您。」
「喔。我的爱,我真是太难受了。」戴伦捂住胸口,痛苦道,「你怎么狠心这么对我。」
「您的演技还是这么的蹩脚,我的大人。」潘妲说,她轻松暧昧的语气让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戴伦站直身子笑了笑。
「是么,我还以为我演的很好,真是见笑了。」
「说说吧,我的大人,这一切,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潘妲双臂展开指向这座废墟,这座被攻破的堡垒,这座血流成河的高原。
「给我一个回答你的理由。」戴伦问。
「就凭您还在扮演着戴伦·拜菲仕这个角色,而这个人,他口口声声地说爱我。」潘妲眼波妩媚,「更何况,你自己也想说,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