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十月十号,月亮已经很圆了,那一轮莹白的月挂在天顶,洒落一道道银黄的光芒。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她一直居住在天顶,清冷,淡漠却无私。
千万年来,从来如此。
刀光剑影转瞬即逝,她的光还在,火光血墨流失殆尽,她的冷还在,地上的蚂蚁跨过天穹和深海的阻拦,到达彼岸,她依然在。
就像如今。
不管她的光芒照射的是熙熙攘攘,还是灯火通明,她只是用自己的光,浸润着她们,注视着这颗星球上的一切。
借着月光,段秋和冯欢来到教学楼前,只有残垣断壁七横八落,一层层堆积成垮塌的山。
光影交错,仿佛一头巨兽蹲伏在那里。
没有残存的楼,没有残存的墙,只能从破损的墙柱,看出它当初完好时的模样。
段秋慢慢走上废墟,来到“山顶”,她蹲了下来伸手摸着脚下,水泥混合着砖石,冰冷无声。
那一小块砖石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用力!
用力!
用力握着!
锋利的棱角刺破手上粗糙的茧,划破茧下的皮肤,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滴在废墟,渗入砖石。
冯欢看着段秋蹲在那里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声:“阿姨……”
段秋恍若未闻,她站了起来,丢掉手里棱角碎裂的石块,站了起来。
“蔷薇?”
她来回走着,脚步轻盈且谨慎。
“蔷薇?”
她轻轻喊着,声音不大且温柔。
“老师来找你了。”
她的肩膀有些颤抖。
“老师……老师来看你了,蔷薇……蔷薇!”
她的语气幽幽。
“你在哪儿啊?”
段秋忍不住哽咽。
“你在哪儿啊……”
这一刻,冯欢再也无法对这个女子产生惧怕和退缩。
她站在月光里,背影萧瑟,怆然无力。
当看到教学楼的惨烈时,段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宁蔷薇那么柔弱,他还是个孩子,哪里有能力对抗这样的灾祸!
“阿姨……”冯欢上前几步:“阿姨你别伤心。”
段秋转过身,目光幽幽,泪聚成珠。
冯欢心里一突,那个女人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被灰色占据了全部的眸子,她就这样看着她。
迎着段秋的绝望,冯欢急忙说道:“阿姨,宁蔷薇只是失踪了,只是暂时不知道在哪里,我们,我们可以去问问李老师。”
段秋的眼神慢慢凝聚了起来,她问道:“李老师?”
冯欢点了点头说道:“嗯,李老师是最后出来的,她一定知道宁蔷薇的情况。”
段秋走了下来,来到冯欢面前,她看了看她,随后问道:“她在哪里?!”
冯欢指了一个方向。
段秋顺着看过去,便看到了操场。
她一把拽住冯欢,就往操场那边走去:“带我去找她!”
“等一下等一下!”冯欢踉跄着喊着,段秋转过来看着。
那个眼神让她后退了一步。
冯欢低着头,小声说道:“李老师……李老师还在昏迷……”
胳膊上的力道瞬间就弱了下来。
段秋松开了手,眼神低垂:“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冯欢揉着胳膊,回答道:“医生说最迟后天,最迟后天李老师就可以醒来。”
段秋没有说话,走到废墟旁,坐了下来。
她看起来真难过啊……
冯欢来到段秋身旁,坐在旁边,看着前方:“阿姨,我不太会安慰人。我知道宁蔷薇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可天灾人祸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样是没有用的,你要冷静。”
许久的沉默后,从旁边传来的是一阵哽咽声。
冯欢转头看去,那个当初眼神锐利的女子,此刻抱住了双膝。
她哭了。
冯欢不知道怎样的悲痛才能让一个看起来那么坚强的女人表现出这种样子。
她没有办法切身去体会那种难过和悲切。
能做的,只有陪着她坐在这里。
……
病床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指尖碰到了陈贞的脸颊。
她睡眼朦胧地醒了过来,便发现陈谨如已经睁开了双眼。
“妈,你醒了?”陈贞坐了起来,问道:“妈,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没有回答。
那个往日思维敏捷,雷厉风行的女人,如今躺在病床上,一张白色的被子遮盖着她的身体。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毫无生气。
陈贞终于哭了出来:“妈你别这样!你说话啊!”
她抓着陈谨如的手,泣不成声:“蔷薇现在生死不明,你怎么可以倒下……”
陈谨如看着手边的女儿,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眼神动了动,翻过身,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陈贞惊诧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在,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妈?”
陈谨如笑了笑,无力扯起的嘴角让这个笑容显得那么难看,可她的声音却少见地温和起来:“我没事,贞贞,妈没事。”
陈贞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妈,你饿吗?”
陈谨如摇了摇头,在陈贞的帮助下靠坐了起来,她看着女儿问道:“长水那边有消息传出来吗?”
“还没有。”陈贞想了想看到的新闻,说道:“那边的通讯还在中断状态,现在外界对长水的情况一无所知。”
陈谨如沉默了。
陈贞看着母亲的样子连忙说道:“妈你别担心,长水那边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说不定蔷薇什么事都没有呢。”
陈谨如侧过头说道:“妈有点渴了,去帮我倒杯水。”
“哎!”正要继续安慰的陈贞应道:“我现在就去。”
陈谨如看着女儿倒水的背影,缓缓说道:“我记得……蔷薇今天是收假了吧,该上课了。”
“嗯。”陈贞回答道:“今天是她们开课的第一天。”
“她们班在几楼啊?”陈谨如笑了下:“年纪大了,记性有点不好。”
陈贞端着水走到床边:“二楼,我们以前聊天的时候,他给我讲过,她们班在二楼。”
“哦……”陈谨如低声说道:“还行,二楼还行……”
她仿佛不是在和陈贞对话,而是在安慰自己。
陈谨如知道,即便千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希望,自己都要紧紧地抓住,她,还不能倒下。
……
“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吃点吧……”
沙发上的女孩儿眼神木然,电视里放着新闻。
“国家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建立并组织了107抢险救灾指挥部,现……”
张淑兰坐在乔欣旁边,握着她的手,心疼地说道:“乔欣,吃点吧。”
没有回答。
那个女孩儿仍木木地盯着电视。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张淑兰看着乔欣了无生气的模样,张了张嘴,最后长叹一口气。
她松开了乔欣的手,去厨房端了些吃的过来。
把饭菜放在乔欣面前的桌子上,她握着筷子,说道:“如果你身体垮了,她们被救出来的时候,你还怎么去见她们。”
乔欣的眼神动了动,张淑兰看在眼里,又问道:“你想让她们刚走出天灾,又进入病房照顾你这个病人吗?”
那个女孩儿终于转过头来,她看着张淑兰,自言自语:“我不能让她们为我再受苦了,我吃,我得吃。”
张淑兰终于笑了,她把筷子递了过去:“这才对嘛,快吃吧。”
乔欣接过了筷子,从桌子上端起饭,狼吞虎咽。
“慢点吃,别着急。”张淑兰推了推盛菜的盘子:“吃点菜。”
乔欣不管不顾,只是闷头朝嘴里塞着东西。
太急了。
被呛到的她咳嗽了起来。
张淑兰拍着乔欣的背,帮她顺着。
然后,便感觉到身旁的女孩儿身体的颤抖。
乔欣终于哭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
张淑兰的手停了下来,她顺势把这个痛哭的女孩儿抱进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吧……”
哭声回荡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请问一下秦教授,那么现在灾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呜呜呜……怎么办……”
“现在灾区面临的最大问题应该是……”
“张淑兰……我该怎么办……”
肉肉扒拉着,在沙发旁边的地上趴靠着,失落且无助。
它连哭都不会。
挂钟的报时声响起。
许是哭累了。
乔欣停住了哭声。
她抽泣着,从张淑兰的怀里爬了起来,端着碗,一点一点把食物放进嘴里,认真地咀嚼,然后咽下。
……
长街,夜幕静谧,路灯昏黄,看着行人熙熙。
牌匾的霓虹灯闪着彩色的光,照着车流攘攘。
听说,从前的时间很慢,车马很慢,信件和心意,便都慢了下来。
相遇的时候,便确定了终生,再难分离,炉火燃起,伴着黄昏,白发到老的人依偎着打盹。
不似如今。
如今啊。
风在吹着,拂过路人的头发。
它托着一片叶子。
那张叶子尚未干枯,却已经泛黄。
把风当做河。
自己就成了一艘船。
船跟着河流向远方。
在月光里轻轻地飘着。
船上载着什么?
当叶子落在地上的时候,一切都随着它的飘落而倾覆。
山水有相逢,山长水远,不知何时再相逢,不知能否再相逢。
如果再选一次,再丢一次硬币,心里的决定是否会和当初不同?
是否会生死相依,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