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融一愕:“什、什么?”
“我、的、规、矩!”刘章一字一顿地道。
马原大怒,他堂堂大理寺少卿,从四品高官,纡尊降贵来下属一位不入流的缇骑家中请教,居然还被索要贿赂,禁不住脸都气红了。
“放肆!信不信本官将你在大理寺除名?”
马原此言一出,王融顿时暗自叫苦。刘章为人最为刚直倨傲,刚才忽然索要他的“规矩”,显然就是听到马原的那声冷哼,心下不满所致,而今马原再用职权强压他,只能越闹越僵,不可开交。
果真,刘章眼皮撩也不撩,摇晃着手中的钓竿,口中吐出的字冷硬的能够将人顶翻:“不信!”
马原更怒,扭身拂袖就走。
刘章嘴角一丝冷笑浮现:“官不大,官威不小。但不管多大的官,进了这个院,就要按我刘章的规矩来,——今日离了此院容易,但我保证,后面你绝对再也进不了这个院。”
马原额头青筋直跳,简直怒不可遏,就要出院调集缇骑,将刘章擒下扔进牢狱,好好教教他如何面对上官。
侍从侧身拦住他,一扯他衣袖,低声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正事要紧。”旋即上前一步道:“很好,我们就按你的规矩办,立即去买酒,请你给我们解答一件疑难案件。”
“大爷今天兴尽了,不再断案。而且,还等着某人来将大爷自大理寺除名呢。”刘章语调依旧不紧不慢,但说出的话却将马原气得几乎头上冒烟。
侍从脸一沉,生生拉住即将暴走的马原,自袖子中取出一物,扔在刘章身前:“你对着此物,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却是一块莹润的虎形玉佩。
一见玉佩,刘章倨傲不屑的面容陡然一变,抬头盯着侍从,一时间眼神犀亮如剑,那里有丝毫醉态?而在他的逼视下,侍从就觉微微一窒,不觉向后退了两步,气势消散。
将鱼竿随手丢在地上,伸出双手将玉佩捧了起来,刘章面容似乎大为激动:“这是司马公的玉佩,他从不离身的,没错!”
“就是司马公命我们前来找你协助,——现在可以听案情了吗?”
“案情先不用说了,——咱们这就前去现场,我要去亲自查看。”
“呃?你、你随我们一起去现场?”侍从大讶。
“有司马公玉佩,那怕死了一条狗,我也一定要亲身走一趟,彻查清楚。”刘章扫了他一眼,干脆地道。
侍从一听,能让如此桀骜的家伙甘心俯首,用心办差,禁不住对阁老司马德烈能用人、会用人、得人心,大为钦佩。
眼见刘章无比干脆转身就要出院,侍从忍不住道:“慢,——虽然案情紧张,但你是不是也梳洗一下?你这副模样,委实带你出不了门。”
王融一听,心里又是一紧,禁不住埋怨这位侍从节外生枝,毕竟这位爷脾气大的惊人,天王老子也敢给脸上看,好不容易答应去办案了,衣服梳洗这等小事就不要计较,拿来撩拨他了。
那知让王融再次瞪大眼的一幕发生了,刘章居然“哈哈”一笑,朗然道:“好,那就清理一下。”说着,他居然当场褪光衣服,跳入池塘洗起澡来,一边亮出一柄匕首,削刮脸颊上蓬乱的胡须。
想不到这厮如此雷厉风行,侍从眉头一挑,对他倒是多了几分好感,然而见这厮潦倒穷困,示意王融留下一套崭新缇骑服,旋即与马原走出院去,在院外等候。
过不多久,“吱呀”一声响,院落门被拉开,一个瘦削矫健的身影昂然阔步走了出来。
身着橘红色缇骑服,革带软靴,头扎幞头,干净利索;双眼微眯,犀亮如匕,鼻梁挺直,微薄的嘴唇周围,短短的髭须修剪整齐,一股逼人的锐气散发。
侍从双眼一亮,当前的刘章给他的印象与刚才可是截然不同,如果说刚才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家猪,那么现在无疑变成了一头处在捕猎状态的金钱豹,处处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侍从轻轻点头,正要说什么,“咯吱”一声,隔壁柴门开启,一身着粗布裙、头插木钗的老妇,手捧一张木盘,上面摆放一碗热蔬汤,两张面饼,胳臂上还搭着一领深青色男袍,匆匆对刘章门户走来。
及到近前,一抬头,见马原、侍从、王融等一干官老爷,不怒而威,将刘章围在正中,不由大惊失色,双手一哆嗦,热蔬汤与面饼就掉落地上。
“刘章,这为甚、为甚拿你?你鞭笞官老爷的事,不是平息了吗?他们、他们还不罢休?你休怕,我这就招呼乡邻,去司马国老府邸前跪地给你恳求!”老妇越说面色由惊惶变作愤恨,撇了木盘,扭身就要飞奔而走,扯声高呼乡邻。
“阿婶,不要惊惶,是司马国老有用我处,查看一起案子。”刘章可惜看了洒落地上的汤、饼一眼,慌忙招呼。
老妇回转身,长松口气,这才看到刘章也身着光鲜的缇骑服,转而热切道:“司马国老这是要复你的官?”
刘章苦苦一笑,摇了摇头。
侍从见老妇面有菜色,粗布裙满是补丁,显然是穷苦人家,又见掉落地上的木盘、面饼、蔬菜碗,若有所思:刘章被褫夺官身,不免生活困顿,是这些穷苦乡邻接济他,浆衣送食?
刘章帮助老妇将木盘、面饼、碗筷收拾好,递还给她。
老妇接过,一边自顾絮絮叨叨说:“司马国老对你有恩,有用着你处,自当尽力,——事了后,可还回来午食?”
“午食不一定回来,劳烦阿婶将这件浆洗缝补好的长袍,且叠放入床畔箱笼。”刘章看了侍从一眼,呵呵笑道:“面饼也收好,我明日热热吃。”
老妇连声应诺,熟门熟路进刘章院落而去。
“当日就为了这些猪狗一样的贱民,你居然痛殴贵人,活该今日困顿。”瞥了老妇身影一眼,马原冷笑连连,斜睨着刘章嘲讽道。
刘章眉眼一耷,侧身毫不客气的伸手拍了拍马原肩头,一边漫不经心道:“当日被我痛殴的那贵人,可是从三品的高官。”
马原一脸莫名其妙,旋即醒悟这厮言下之意,——显然嫌烦自己冷言冷语,从三品都敢痛殴,自己区区从四品,更不在话下,一时间禁不住恼恨万分,却也住了口,快步走到门前绿柳拴着的几匹骏马前,解开一匹缰绳,翻身骑上后,一鞭抽下,飞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