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慈惠坊西北角,一处破落的两进小院落。
仲春的空气还带有深深凉意,马原心里却像是塞了一团烧的乌七八糟的灶火,特别看着院落内离奇的一幕,只觉体内的燥血一股股直往太阳穴窜。
盯着王融,马原厉声呵斥道:“这就是那个什么狗屁刘章?你确定没有错?”
王融低垂着肩,站在身量高大的顶头上司前越发矮小,“嘿嘿”笑着:“大人,如假包换,——你等等看。”
听还要让自己这堂堂大理寺少卿再等等,马原心头恼怒,刚要痛骂,见身后的侍从已走近前去。
看着侍从黑亮深静的眼眸,马原心头的燥意忽消散许多,冷哼一声,负手耐下心,就也准备“等等看”。
想不到一向暴躁的上司,能够将即将爆发的脾气再收回去,王融大讶,他虽习惯伏低做小,但职业使然,却有一双毒辣的眼睛。
王融微微抬头,不经意向那面目清秀的侍从扫了一眼。
一身精干肃厉的橘红色缇骑服,革带快靴,低眉垂目袖手而立,颇高的身量虽隐带一丝纤弱的感觉,却怎么看都透着普通,与大理寺其余缇骑并无二致。
当前社会虽然女子以丰腴为美,但男子却日渐以纤弱受宠,风气使然。这侍从面容出众,身材纤弱,也吻合当前风尚,无出奇之处。
王融摇摇头,放下心头泛起的那丝奇怪。
小院落破败,但庭院甚大。一个大池塘又占了庭院一半。
池塘边,一株刚刚发出绿丝的杨柳下,一名头发、眉毛、胡须乱糟糟长成一团、看不清面目年纪的恶汉,身上披一领看不出原色的破袍子,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怪味儿,懒洋洋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手中长杆儿伸入池塘,正自悠然垂钓。
让马原不可思议倍感荒唐的是,五六名与马原侍从一般无二身着光鲜橘红色锦袍、让整个圣都一干宵小闻风丧胆的大理寺缇骑,簇拥恶汉周围,好似鼻子失灵,丝毫嗅不到恶汉身上的异味儿不说,更满脸堆笑,像是见了亲娘老子一样热乎。
“嗬,今日好手气,下竿见鱼。”恶汉忽咧嘴一笑,手一抬,钓丝一端一尾鱼儿鲜蹦活跳就离了水面。
“刘兄钓技越发神乎其神。”
“应该贺个号,‘四海钓神’。”
“好大鱼,——再大又如何,还不照样被刘兄手到擒来?”
……
众缇骑一脸发自肺腑的赞叹、颂扬,又七手八脚争抢着将鱼解钩,丢入鱼篓,挂上鱼食,钩甩入水……一切完备,将钓竿再塞回恶汉手中。
“咳咳,刘兄,日前小弟遇到一桩小案,毫无头绪,寺丞老爷又追责的紧。不得已,还想借刘兄法眼……”一名缇骑凑到恶汉跟前,一脸讨好地道。
“咳咳,春日里气燥,好口干。”不等缇骑说完,恶汉“吧唧”了一下嘴,懒洋洋道。
“回香楼十年陈的兰陵,刘兄最爱,小弟这不特地买来孝敬?”那缇骑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脸肉痛自怀里摸出了一只小酒瓶。
“早备下了,还不舍得外拿?懒得说你。”恶汉鄙夷扫了缇骑一眼,毫不客气开瓶,先深嗅了一口,一脸陶醉,旋即狠狠灌了几大口,很快变成了一脸醉醺醺的迷离样儿。
也许看出了缇骑的焦切,过足酒瘾的恶汉懒懒的道:“说说吧。”
见恶汉一番离谱的做派后,终于到戏肉了,马原三人精神一振,不觉又走近了几步。
那名缇骑也双眼大亮,凑上前,就要附耳对恶汉低语,被恶汉嫌恶地一把推开:“大点儿声,不就是死人的事儿嘛,还怕人听?”
缇骑只得一脸悻悻然,开始叙说案情。
案情异常简单,还是这名缇骑亲眼目睹:三日前这名缇骑与同僚夜饮回家,经过天津桥时忽听见一名女子惨叫,接着一条黑影跳到了桥下锦河中。缇骑跑过去一看,一名女子被刺了一刀,倒在地上。
缇骑忙一边施救,一边追问。那女子仅仅说了一句‘是我的邻居——’就没了气息。这时很多人围上来,万幸有认识这名女子的,是惠和坊的卖花小娘。
缇骑立即赶往她的居住地,发现房舍左右各有一个邻居,一个是皮革匠秃头王大五,一个是杂耍艺人赵铁根,都对卖花小娘倾慕已久。缇骑判断出凶手是因爱生恨冲动杀人,动机找到,精神大振,立即闯入家中盘问,发现两人身上都非常干燥,搜索湿衣服也毫无所得。
而两人也都说刚才在家昏睡,由于都是鳏夫,独自居住,也无人能证明说词,故而一时陷入僵局,缇骑难以判断到底是那个刺死了卖花小娘。
“刘兄,你看这案子——”缇骑一脸期待看着恶汉。
“你心中想必已有定见,以你之见凶手是那个?”恶汉漫不经心反问道。
旁边五六名缇骑随之来了兴趣,七嘴八舌插口争论开了,有说是杂耍艺人赵铁根的,有说是皮革匠秃头王大五的,难有定论。
马原与那名侍从也眉头微皱,陷入了深思。
见王融一脸嬉笑,抱着双臂,旁观者般轻松看着这一幕,侍从忍不住道:“你怎么不想?”
王融“嘿嘿”笑道:“有刘章大人,我遭这个罪作甚?凶手他早心中有数。”
“你们都这么信任他?”
“那当然。刘大人侦破疑案,缉拿真凶,十几年过手不下千例,从无冤错。当今阁老司马德烈当年主政咱大理寺,一年内判决积压案件近千起,涉及一万七千余人却无一人冤诉。咱们刘大人当时就是阁老司马德烈的得力干将,里面的数百起疑难凶杀案,可都是刘大人侦破审理的。”
“这么说,司马阁老用人很有一套啊。”那么侍从远远看着恶汉,委实难以将他与端肃严谨的司马阁老联系在一起,轻声道。
“那当然。大老爷们不就是干的这个工作吗?只要选对人,用对人,任何事自然都无往不利。否则一年判决近千起案,全让司马阁老一个人干,那怕再法眼无差,洞察明晰,分断如神,却也累死了。”
“你很有见地啊。”侍从大为意外,想不得这么一番话能够自谄媚到猥琐地步的王融口中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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