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神, 您如何能确定亚特拉斯对您永远忠诚?”他笑了起来,整张脸立即宛如妖冶的紫罗兰花绽放, “或许,与父神您一同爱慕珀罗普斯殿下, 这就是亚特拉斯对您表达忠诚的最佳途径吧?!”
埃拉西普斯的话让我顿时止不住颤抖,导致那丝神力控制不了的波动起来。为了不让波塞冬觉察,我赶紧收回了它。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整个世界都暗下来,天地间再也找不到光明。
我不怕任何暴风骤雨,只怕亚特拉斯有一点的不测。
不知道过了多久,波塞冬终于回来了。他一脚踹烂了大门, 踩着门板走进来, 冷着脸什么话也不说就直接把我压在床上,开始疯狂地撕我的衣服。
我闭上眼睛,知道这个时候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只能绝望地任他为所欲为。
意外的是, 他却停了下来, 冰冷的指尖慢慢滑过我的脸颊,最后停在脖颈:“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我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我不值得你原谅,但是和亚特拉斯无关。”
他居然笑了起来:“这么说是你背叛了我?”
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他的手腕在加重力道,仿佛瞬间就把我肺里的空气抽干,我无法呼吸,渐渐开始晕眩。但我很清楚地知道, 这个时候,可以放空意识用神力来保命,但我放弃了这唯一的希望,只是安静地攀着波塞冬的胳膊,安静地注视着他,安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曾经作为人类的我死亡以后魂魄在冥界漂泊,后来被众神齐力复活,他们用破碎的血肉重塑了我的身体。再次回到神界是在一个瑰丽的黄昏,万神殿阶前,我鬼使神差地仰起了头,然后就看到了他——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万神殿穹顶上,身后是瑰丽的霞光,面前是一片茫茫云海。
那场景我毕生难忘,以至于第二次遇见他的时候,我居然开始不像我自己,还对他开起了愚蠢的玩笑。
第三次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让我挪不开眼睛……
人的一生如果只有一次爱情的权力,我已经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即使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下场,我依然敢平静地看着波塞冬,对他说:我不值得原谅。
意识的最后,我在想,神祗死亡以后是否还有魂魄,魂魄又该去何处漂泊?假使有万一的可能,我祈求混沌之神卡俄斯能够听到我的祈祷,护佑我死后化为另外一种形式去守护亚特拉斯,守护他追寻光明的前程,直到我灵魂烟消云散的那一刻……
…………
……
遗憾的是,卡俄斯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我还活着,依然被囚禁在独角兽山谷的云上之宫。但是接下来好几个月的时间里,波塞冬都没有出现,如果不是封印比以前更加牢固,我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即将从这场被强加在身的“爱情”中得到解脱。
几个月后,安弗雷斯决定和莫贝林结为“永恒的恋人”。
据说仪式将在波塞冬神庙前的广场举行,三王子的婚礼是建立帝国之初为数不多的欢庆之一,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他体贴地邀请了几乎整个亚特兰蒂斯的贵族,当然,也包括一直被关押在云上之宫的我。
但我却把烫金的请帖一直压在咖啡杯下。
并非不想去参加安弗雷斯的婚礼,只是在未确定波塞冬是否原谅我的情况下,实在不敢贸然行动。不过很快,伊菲蒙的出现就打消了我的顾虑。他还是像上次一样从窗户那边爬进来,献宝似的交给我一把闪金光的钥匙。
“这是什么?”我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海后给的钥匙。”少年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兴奋的光彩,“她不方便到这里来找您,所以就托人把钥匙转交给我。”
“伊菲蒙,其实不用钥匙我也能离开,只是……”
“这根本就不是实话,您根本就不可能解开父神的封印离开这里!”伊菲蒙打断了我的话,眼神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那天您和父神的对话我全听到了,还有您那天脱口而出的名字……我来就是想告诉您,大哥今天会去参加安弗雷斯的结缔仪式,珀罗普斯殿下,如果您想再见到大哥的话,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如果能再见到亚特拉斯,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伊菲蒙的话拨动了我最心底的一根弦:即便是被禁闭在云上之宫这么多天,不敢在波塞冬面前有丝毫的表露,但我知道对于他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我想念他说话时候微微皱起的眉头,想念他看着我嘴角微扬的细微神情,想念他身上淡淡的鸢尾花味道,想念他任何开心或者难过的每一个小细节。
我想他,如同潮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钥匙就在我的眼前,没有办法不心动,即便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付出什么样惨痛的代价。
伸出手——接过钥匙——我做出了大约是此生最冒险的决定。
离开云上之宫后,我捏着烫金请帖随人群涌向通过内环的彩虹天桥。并没有为这偷来的自由而喜悦,相反,只有浓重的慌乱不安。
我压低了白色斗篷的连襟帽,在通过虹桥尽头安检的时候,似乎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去婚礼上抢新娘或者引发骚乱,以至于侍卫接过我的请帖后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次。
结缔仪式由审判主祭司哈丽雅主持,因为亚特兰蒂斯还没有确切的婚姻制度,所以她根据奥林匹斯山和希腊等地的风俗将仪式暂定为五个环节:沐浴,授冠,宣誓,互换信物和宴请宾客。
我虽然有请帖,但却不敢公然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只能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希冀可以远远地看亚特拉斯一眼,哪怕只是背影。
没过多久,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安弗雷斯身着华丽的紫色希玛申站在波塞冬神庙前的罗马柱下等候,他的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笑容,专注地眺望红毯尽头处。很快,那里就出现了一位穿白色长裙,手捧烟粉色樱花束的美丽女子。正是在父亲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新婚妻子——莫贝林。
站在红毯两旁的宾客纷纷鼓掌呼唤,他们热情地朝新娘洒出花瓣,真挚祝福这一对恋人。
穿越花雨,莫贝林终于走到安弗雷斯面前。
她面颊酡红,由于羞涩微微低着头,让父亲把手交到未来的丈夫手里。安弗雷斯掀开她的雪白面纱,喜不自禁地低下头亲吻了一下自己娇美的新娘。
美斯托拍着手打趣道:“三哥,瞧你急的样子,难道还怕我们三嫂跑了不成。”
奥特库吞站在美斯托身边,附和地点头。
埃拉西普斯也难得地展开了笑颜:“三哥一定是情不自禁了。”
曼尼修斯护着自己的哥哥,冲几个弟弟吼道:“关键时刻,严肃一点。”
埃泽斯厚着脸皮在人群中要彩礼,加普勒培斯嘤嘤呀呀地爬上长桌,抓住点心就胡乱地往嘴里送。
伊菲蒙这个时候才匆匆赶来,抱歉地对自己双胞胎哥哥笑了笑。
伽狄鲁斯没有来,并且,亚特拉斯也不在。
很快,广场上所有的噪音都消殆无踪,只剩下哈丽雅如淙淙泉水的声音在天空下娓娓响起:“请二位新人宣读誓言。”
安弗雷斯和莫贝林深情地对视了一眼,各自捧起粉色的硬皮书,朗声诵读他们之间的誓言:“遵从爱之神阿芙洛狄忒的指引,我:安弗雷斯/我:莫贝林,已握住金箭的两端,从此并肩而行,无论呼吸或死亡,永不背弃彼此,以爱之名。”
在誓言声中,他们身后腾空而起无数白鸽,扑扇着洁白的羽翼飞向远天。半空中落下的羽毛纷纷扬扬,如同一场旷世经年的霰雪。
这一刻,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美好。
时间,仿佛被贪恋甜蜜的神祗偷偷按停,静止的蓝 *丝*绒天幕下,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爱情的美丽隽永在四处发酵蔓延,带给所有人无限愉悦。
我稍微拉开一点帽檐,仰起头出神地看着那群白鸽。
——忽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转头。
不住颤抖的嘴唇和覆盖过视线的泪水早已经告诉了我,这个人是谁。
我们都静立着不动,只是在巨大的人群中沉默地十指相扣,头顶是白鸽纷纷的扑翅声。
这一刻,我永生不忘。
仿佛分裂两半的圆环被重新拼接,仿佛不同的磁极静静吸引,一种莫名的不可抗力。
我连他掌心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最高的台阶上,哈丽雅以食指轻轻点了点安弗雷斯的额头:“你愿意永远爱护身边的这个人,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安弗雷斯拉着莫贝林的手,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我愿意。”我轻声地,坚定地,与他一道宣读。
“我愿意。”与我同起同落的,还有耳边另一个举世无双的声音。
我的眼眶发烫,深吸了几口气,十指交缠的双手越收越紧。
无底的深渊之前,喧嚣的众生背后,请容许我们像两个偷窃时光的盗贼,这样卑微地相爱。
这一刻,他指尖的冰冷,他掌心的温热,交织在一起从我的皮肤骨血慢慢涌入心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即使我什么话都不说,他也一定都懂。
例如繁星殿内同时仰起头凝望亘古不变的星空,例如奥林匹克圣坛上高举他的手坦然迎接暴风雨,例如他递过来的那一朵蓝色鸢尾,例如奥林匹斯山倾盆大雨中断断续续的歌声,例如那些从来都不曾对人提起过的幻想——
如果我不是宙斯的私生子,如果他不是波塞冬的明珠,如果我们只是两个平凡的人,偶然相遇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
……
仪式的最后,安弗雷斯执起爱妻之手,深情地宣布:从今往后,自己的都城将以爱妻之名命名,并且希望他们纯洁的爱情能和都城的发展一样生生不息。
幸福新郎安弗雷斯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带着莫贝林乘独角兽马车离去,与会的宾客也像退潮的海水慢慢消散在波塞冬神庙四周。
我和亚特拉斯如约定般同时放开了彼此的手,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唯有我孤独地伫立在空旷的广场上,黄昏的风掠过指尖,无情地将他残留的那一点点温度带走。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们是两朵藏匿在黑暗里的云,饱含着苍茫旧事凝结成了雨,不能开口,不能开口,因为一开口便是大雨倾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