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梅雅从昨夜开始,就几乎是在极度恐慌中度过的,她昨夜又没有睡好,现在虽然不完全踏实,但总算勉强安定下来,疲倦就开始势不可挡的侵袭起她来。
段水生注意到了,便搬了几捆稻草铺在地下,让她躺一会儿,唐梅雅开始不愿意,但实在抵御不了倦意,躺在稻草上不一会便昏沉了。
可她现在的睡眠非常浅,一声重重的叹气就把她惊吓的差点从困倦中跳起来,段水生有些恼火,但看着那个男人,也不忍去指责他,毕竟这人大约是遇到了什么极度忧心的事情,他们又怎么能去雪上加霜。
唐梅雅被惊醒自然也气恼,但她看这个伤心的男人,女性的同情心盖过了怒火。
她索性坐起身来,对那人说:
“你……你没事罢?”
那人看了她一眼,眼里竟落下泪来。
唐梅雅愣了一愣,悄悄对段水生说:
“水生,咱们要不要问问他怎么了,看他这样伤心。”
那人还没等段水生回答,已经赶紧把一张哭兮兮的脸转向他们:
“打扰到小姐休息,真是不胜惶恐。”
唐梅雅看这人眼泪鼻涕一大把还要如此客套,觉得别扭,说:
“不妨事,不妨事,是我自己睡得浅。”
那人仍然卑微的道着歉,唐梅雅看他一直用眼睛偷偷瞄段水生,便轻轻推了段水生一下,在他耳边说:
“你说点什么吧,否则他快要把我烦死啦!”
段水生微微一笑,对那人说:
“我们同为避难,本该和衷共济,你不必如此拘泥。”
那人连说是是是,段水生温和地说:
“你有什么伤心事,也可以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对方听了他的话,竟然呜咽起来:
“两位的恩爱,让我想起我那不知下落的爱妻来,一时情难自控。”
唐梅雅被他说的有些脸红,而看眼前这人这样痴情,又有些感动。
“你妻子她……”
“我和她昨日出门,被溃逃的人群冲散,我昏然之际遇上先生,他领我来此,却没能找见她,现在外面的情况也不知怎样,怕她凶多吉少啊!”说着,又哀哀地哭起来。
唐梅雅心说你若真的担心她,就去找她啊,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她看看段水生,他已经转过头去,不去看那个哭泣的男人,许是免得他尴尬,许是对他有些轻蔑。
但对方都哭成这样了,她还能出语谴责人家吗?她只能温言道:
“你和你妻子,很恩爱吗?”
那人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一个抽噎:
“我和她是青梅竹马,成婚之后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平日里我若读书读的晚,她便守在一边,,让我几乎不知困倦。”
“她温柔贤淑,知书达礼,从来也不与我发生争执。”
“她……”
在他柔情的话语中,他妻子是天上人间,都再也难得寻的第二个的温婉迷人简直到完美的女子,唐梅雅渐渐觉得有些乏味了,一个女人的同情心大约是支撑不了她长时间的去倾听对另一个女人的赞美的。
听着他滔滔不绝而又无实际意义的溢美之辞,她又有些抑制不住地困了。
可她还是没能睡得着,因为很快又爆发出一场争吵。
现在屋里一共是八个人,那个从垃圾箱里钻出来的男人,他姓王,人家都叫他作王生,他正在和钟老板交谈,或者说,是他一个人在倾诉。
钟老板和他的两个伙计紧挨着,他现在非常沮丧,因为他的细软都没来及抢救出来,他正颓丧的坐在那里,旁边是睡着的伙计,和一个自顾自滔滔不绝的王生。
离他们不远处,是红梅和鸳鸯,用唾沫沾了手帕,正相互从彼此脸上抹去锅灰,一边抹一边低低的嬉笑着,而且抹着抹着手就不老实起来,互相拧来拧去,笑声由几不可闻到最后竟然有几份放浪形骸起来。
所有醒着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们俩身上,钟老板和伙计都是习以为常,王生却像看到蛆虫一般厌恶地大声*一声,转头“呸”在地上。
两个女子停止调笑,扭头看看王生,又以更大的声音尖利的笑了出来:
“酸文假醋的样子!”
“想来就明说一声,姑奶奶我给你算便宜!”
王生的脸涨的通红:
“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对方自然也不示弱,嘻嘻笑着还击:
“姑奶奶是不知廉耻,生出个儿子也要往草堆里钻!”
段水生听他们越吵越大声,开始还顾忌有人在睡觉压点嗓门,现在都快要直着喉咙嚷了,忍无可忍:
“别吵了!”
两边一齐停下来看他,王生首先堆出一个笑:
“段长官、段长官,真不是我要和她们吵,实在是这女子不知羞耻,你救谁也不该救这样的……”
立刻有两个尖锐的声音回击:
“他怎么就不该救咱们,咱们不是人哪?”
“救谁,救你这样的窝囊废?”
这两个声音的主人开始气势汹汹,但看到段水生严厉的目光后就低了下去。
“军爷,军爷,咱们也不想和人争吵,只是这人实在太欺负人,军爷,你总得为咱们做做主。”鸳鸯笑道,说着话,一个眼波就习惯性的滴溜溜向段水生转了过来。
段水生看也不看她:
“你们再这样吵,难保不会招来日本人,我也不清楚日本人现在都在什么地方。”
鸳鸯身子一紧,往后一缩,沉默了。
王生得意起来,段水生又淡然地说:
“蝼蚁尚且贪生,你又何必为难她们。”
却听到唐梅雅在一边轻笑起来:
“原来你谁都不帮啊?”
段水生看着她睁开眼睛,冲他眨了眨,他也笑笑:
“还是被吵醒了?”
唐梅雅坐起身来:
“现在总是睡不沉,不吵也是一样。”
她冷漠地扫了一眼那两个女子的方向,段水生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声说:
“我们现在同在一处避难,要是再出分歧,难免惹出乱子来。”
唐梅雅垂下眼帘,冷然说:
“你当我会和她们起分歧么?她们还不配呢!”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她觉得多讨论一秒,就多侮辱自己一份。她转开话题,声音便立刻又重新有了温度:
“水生,你说我父亲真的安全逃出去了么?”
段水生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可以保证,我送他上的船。”
唐梅雅倚在他肩上:“你真傻,你怎么不和他一起走。”
段水生没回答,这压根没什么好回答的,唐梅雅也知道,她接着说:
“我父亲他,知道我还没走吗?”
段水生愣了愣:“他……当然不知道。”
她因为她父亲而留在这里,他却弃她而去,这实情让她情何以堪?就算是告诉她主要是为了那些部下的安全撤离,估计她在感情上也不能接受。
唐梅雅没再说什么,她在他肩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屋子里非常安静,这轻微的一声叹息竟然直达所有人心底,一时大家都不免长吁短叹,王生又流起泪来,鸳鸯厌恶地看着他,想要出语讽刺,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住了。
省点儿气力吧,食物和水,大家带的都不多,谁知道能撑多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