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唐梅雅突然从梦中惊醒,她又做了噩梦,挣扎了半天才猛然醒转过来,惶惑的在黑夜里瞪着眼睛看着幔帐,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
有什么不对吗?仍然是这样清冷的夜,外面是凌乱的枪炮声,她身在这样的黑夜里也习惯了,不知怎的却觉得今夜这样的一团墨黑显得分外险恶。
她醒转过来就难以入睡了,很长时间之后刚刚有一些迷糊就被人推醒了。
“唐,唐,快醒来。”
她疲惫的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因为凑的太近而夸张的脸。
这人是谁?她恍惚中想着,仍然没动,那人急了,声音加大了一连声地叫:
“唐,唐……”
她被睡意和这噪音双重折磨着,无奈再次睁眼,终于看清是和她同屋的修女。
接着一个发现是天还是黑的。
“天还没亮呢!”
“神父有紧急的事让你现在去!”
唐梅雅知道是再也睡不下去了,只能伸手去拿衣服,一举一动都苦痛的不得了。
神父竟然就站在女舍的门口,唐梅雅刚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果然,神父第一句话,就让唐梅雅觉得整个大地好象都陷了下去。
“唐小姐,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惨痛的事实,南京,沦陷了。”
唐梅雅盯着神父,好象他刚刚不是说了一句话,而是拿了一把刀劈进她的脑袋了一样,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所有的思绪像被捅了窝的蜜蜂,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却完全没有一个是清晰的、可以拿来应付眼前状况的。
神父对她的表情也并不吃惊,如果她镇静如常反倒要令他诧异了。
“唐小姐,请你做好立刻离开的准备,日本人马上就要进城了。”
唐梅雅在怔了十几秒之后开始发起抖来:“马上?马上吗?”
“是的。”
“那你们呢?这里呢?”
“我们这里马上就要关闭,我们就要到国际安全区里去了。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你赶快收拾和我们一同撤去那里。”
唐梅雅听见还有人跟她一起,在昏然中略感宽心,刚要转身进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刻回身对神父说:
“神父,恐怕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
神父惊诧地看着她:“可是,你和我们一起去那里才会安全。”
唐梅雅那种梦游似的表情消失了,她仿佛醒了过来,尽管她的脸上恐惧的阴影仍在,却多出了一份坚定。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就这么去,我得去另一个地方。”
神父以为她是被吓昏头了:“唐小姐,你不要糊涂了,现在城里已经不安全,不要说日本人马上就会进城,就算是退下来的中国士兵,你碰上了也会糟糕的。”
唐梅雅的样子是马上就要哭了,但她仍然坚持着说:“我得去那,我不能跟你们一起。”
神父无奈:“唐小姐,你到底是要去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去不可?”
唐梅雅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我父亲,我父亲还在这个城市里,我不能丢下他。”
神父说:“可是你父亲面临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会自行去安全区,你们自然可以遇见,不必担心。”
唐梅雅说:“不,你不懂,我父亲他……不会去那的,他是个军人,他……神父,我谢谢你,但我真的得自己走了。”
年迈的神父疲倦而忧愁的看着这个固执的中国女人,他长叹了口气:
“我送你去吧,尽管我在力量上只是个无用的老人,可是希望我的身份,可以保护你。”
唐梅雅吃惊而感激的看着他:“这样怎么行……”
神父轻缓却坚定的挥挥手:“上帝的使者,要保护每一个上帝的子民不受侵害。”
说完,嘱咐了一个年长的修女带领剩余的人先去国际安全区,他便陪着唐梅雅一起,走上了仍被夜色笼罩着的大街。
等他们到了唐公馆所在的街口,唐梅雅便停下脚步,对已经气喘吁吁的老人说:
“神父,到这里就可以了,我找到我父亲,自会劝他一起去安全区。”
神父划了个十字:“上帝会保佑你们。”
唐梅雅感激地说:“谢谢您神父,您是真正的上帝的使者,安全区里还有许多人等着您,希望上帝也保佑他们。”
神父冲她慈祥地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天色微微透亮了,唐梅雅往公馆走去。
几天前她已经知道父亲把整个抗战指挥部都搬到家里去了,所以她直接来了这里。
如果真有上帝,保佑她父亲现在没有在作战第一线,让她能够找到他,劝动他去安全区。
当然还有段水生。
如果他们不愿去呢?他们为了他们军人的尊严说不定会这样。
“我现在不能想这种情况,否则我就一点勇气也没有了。”她向前跑去,周围静得让她心中发寒,这个作战指挥部应该还有人吧,只要看见一个和她父亲一样制服的人她也就好平静一些了。
突然,她闻到了一股不祥的烟味,同时,一种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随着离公馆越近,这味道和声音便越发大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个不好的预感,但不愿相信,一直奔到公馆的门口,只见到里面冲天的火光,卷出浓烈的烟,把这清晨原本青灰色的上空映的通红。
“难道……难道父亲已经殉国了吗?”
唐梅雅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都要炸开,疯了一般往里跑去,这时却从旁边黑暗的角落里冲出来个人,一把拉住了她。
她的一声尖叫被捂在了他的手里,他在她耳边说:
“梅雅,是我,是我。”
她没有听清,仍像个疯子一样挣扎,试图咬他的手,直到他把她整个抱进怀里。
熟悉的怀抱,段水生的怀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