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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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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所森严的大院里,青年将唐梅雅扶下了车,唐梅雅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是干净的,整洁的,植物都是修剪有序的,建筑也是气派*的,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带着一张端正肃穆的脸孔的人,带着威严和庄重的神情,而不像在站台和一路上见到的那些蝼蚁一样的路人,和他们大多带着的那种惶恐和忙乱的气息。

但是,这里的气氛也是紧张的,近乎有些压抑,唐梅雅跟在青年的身后,走在那些阴冷昏暗的走廊或楼梯时,渐渐有了这样的感觉,这些建筑里的设施,即使是白天,即使头上还悬着明亮的十五支光的灯泡,那种阴暗和压抑的气氛仍然挥之不去。

“快到了吗?”她忍不住问。

青年回头看看她,他的手上是她的行李:“快了,你累了吗?”

然后冲她微笑了一下:“你父亲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办公室。”

一时间,她竟有些瑟缩了,她有多久没见到她的父亲了?两年?或是两年半?好象自从她远赴英伦的前一年起,他就极少露面了。而在北平的火车站台上,他留给了她最后一面的印象,仍是那么严肃的、不苟言笑的,她很想像电影里的时髦人儿给父母一个离别的拥抱,但他那一付官样脸孔让这样的举动成为了比让她自个儿游到英国更加不可能的事。来送她,已经是百忙之中的一个妥协了,那容她再轻浮孟浪?

她只能优雅的冲她的父母曲了曲膝,他也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而他比他大六岁的,刚从乡下出来不久的妻子已是哭的肝肠寸断,一遍遍的叮嘱她的随行女仆要如何把她照顾好。

唐梅雅如往常一样哄着母亲,直到临近开车的时间,便冷静而优雅的指使着女仆提了她的行李,上了车,靠在车窗上,冲他们挥了挥手,回过身来,却已然哽咽不能言。

她到英国后半年的一天,她收到母亲辗转托人带的来信,她的父亲早在三个月前,带他的第二房家眷,被调派到了南京。

其实不能从几年前算起,从她出生开始,她见他的面就极少,不但如此,连母亲也不怎么得见。她是在乡下出生的,三岁时,连同她一岁的弟弟一起,被带到了北平,住在一个由保姆照顾的寓所里,只在逢年过节时,他们会被允许回乡下见一见母亲,因为他们的父亲认定孩子要在父亲眼前成长,却又不准他的结发妻子跟到城里,因为他早在北平城里有了另一个妻子,和几个孩子了。而且,那个大他六岁的女人,还要在乡间,照顾他年迈的父母。

直到唐梅雅十六岁的时候,他在乡下的最后一个需要照顾的至亲也辞别了人世,而这时唐梅雅的弟弟据说由于无人管教,很有些无法无天起来,他终于把他的结发妻子从乡下接到了北平,唐梅雅和她的弟弟身边,才算多了一些亲情的温暖,却已经过了人的一生中,对亲情渴求最强烈和认知最深刻的童年时代。

他们和他们的父亲在十七年的时间里都住在同一个城市里,可见面的次数一年却还未必有七次,在她和她弟弟的印象中,每次见面他们的父亲都是一副急匆匆的表情,每次都会有荷枪的大兵和军车在外面等候,他总是询问他们各种各样的问题,却往往来不及听完他们的答话就打断他们,他对他们话语的注意力总是不能长久也不够深厚,就如同他对他们本身的注意力一样。

他们的母亲自从到城市以后,一直像个谦卑的仆人,即使对待她自己的儿女也是一样,最初的时候还会和下人抢着干活。她对他们说话,总是卑微的、低眉顺眼的,低到把她对他们全部的爱意和柔情都掩盖了,好象他们是她的主人而不是亲人一样,她的丈夫来拜访的时候,她更是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她的丈夫偶尔跟她讲一句话,她便会张口结舌,比他的下属还要小心,她的丈夫到后来便一句话也不同她讲了。

在唐梅雅的记忆里,家的气氛始终是这个样子的:她中年却仍然英俊、气宇不凡的父亲威严的坐在客厅里,她和她的弟弟坐在他的对面,像背书一样回答他的各种问题,却时不时被他打断,他们可怜的母亲谦卑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而且从头到尾,他们三个几乎都会把一种姿势保持到她父亲离开,然后再浑身酸痛的站起来。

今日她又要见到她的父亲了,那个在她记忆里威严如天神一般的人物,两年多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成熟了,可以面对面和他来一场平等的谈话或是谈判了,结果发现,从小以来的敬畏又悄悄的从她的脚后跟冷飕飕的慢慢缠绕上来,她好象又变成了以前那个胆怯寡言的小女孩子。

“不!绝不能这样!”唐梅雅冷酷的对自己命令道。她又记起在英国时谈到自己家庭时,她的女同学们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唐,你的父亲,他是一个暴君吗?”

唐梅雅无法和她们解释,这以后,尽管她避而不谈自己的家世,她们也把她看成一个从蛮荒之地苦渡来的可怜人,她们跟她交流是很好心的,但有时却带了一点降尊纡贵,和一点猎奇的神气,她很讨厌这样的神色,但她离不开她们,她跟她们学会了跳舞、喝酒和调情,并在这些事情里找到了一点微弱的自信。让她觉得,她渐渐可以成熟、成长,可以慢慢主宰自己的命运了。

青年帮她打开房门,对着门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中年人,他的左右两侧,站了两个军官,显然正在向他汇报情况。

听到开门声,中年人抬头看了看他们,目光中并没有太多的感*彩,淡淡的扫了唐梅雅一眼之后,就把视线转向了青年:“水生,你带她去那边坐。”

他把下巴略微向旁边一排沙发抬了抬。

唐梅雅跟着青年走到沙发边坐下,她从进了这扇门开始,就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的青年高大的身影,竟然觉得有些压抑。

“你也坐吧。”她悄声说。

青年冲她笑笑,轻声的说:“不了。”

这时,唐梅雅竟发现他的笑容非常温暖,尽管只是微笑,却很灿烂。唐梅雅突然想起,一路同行,她此时居然连他的名字也不知晓。

她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也冲他笑了一下:“你叫什么?”

“段水生。”

“段水生……”她默念着他的名字,但其实并没有觉出其中有什么意义,这几个字对她也没有发生什么影响,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复的念着几个字来缓解紧张罢了。

青年略微向她倾了倾身:“唐小姐,我帮你倒杯水好么?”

她楞了一下:“啊,不用了。”

“那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没有。”

“那我去那边了,你先坐着?”

“恩?”唐梅雅竟感觉到一丝失望,在这个幽闭的环境里,这个青年此时已经让她产生了一点亲切,仿佛他在旁边,心里多少有一点依靠似的,而那个严厉的、正在斥责部下的中年人……唐梅雅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在微微颤抖。

她用一只手捏住另一只手,对青年说:“好的,你去忙你的。”

这时唐梅雅的父亲正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大声咆哮着:“妈的,你!立刻去见老头子,告他这烂摊子老子也不想收拾了,让他毙了老子算了!”

段水生注意到唐梅雅随着她父亲突如其来的吼声颤抖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此刻她的骄纵和冷漠仿佛已经像一件瓷器掉在地上一样的粉碎了,她瑟缩的像一个等待责骂的孩子。

两个下属也像唐梅雅一样低垂着头,接受他们上司的怒火,虽然这怒火并非冲他们而来,但仍然令他们胆战心惊,连呼吸也几乎屏住。

他们当然不可能如上司所交代的发电报,这是他们的这位上司也无比了解的,正因为如此,他郁结的怒火才爆发的如此强烈,在这样的时局里,就算位高权重至他的地位,也有无数事不能做,无数言不能发,除了对无辜的下属发发火,他也无法去做别的什么。

所以,在咆哮完随之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他也只能疲倦的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去忙你们的吧。”

两个下属如蒙大赦,行了军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唐梅雅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父亲在离她四米开外的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揉着他的太阳穴。

他是老多了,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算是个英俊的中年人,现在却几乎是个老人了,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从表现出的神态上,仿佛这两年的岁月拿走了他身上的意气和活力,却馈赠了厚重的眼袋和沟壑般的抬头纹。

唐梅雅看着他,一向骄纵也好,冷漠也好,此刻她的神色却和所有的女儿投向她们疲惫老父亲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因为长久的离别,她眼神里的痛楚还要更加的强烈。

但她的父亲并没有接收到来自她的情绪,而此时正帮两位军官开门的段水生却把她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两位走出去之后,段水生也正要随之出去,唐梅雅的父亲抬起头来:“水生,你等一下,我还有事要找你。”

段水生便反手把门带上,唐梅雅的父亲递了一份文件给他:“你把上面的英文都给我翻译出来,念给我听。”

段水生拿了文件翻开后正要念,唐梅雅的父亲说:“等等。”

然后,他把视线投向了他的女儿,仿佛刚刚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似的。

唐梅雅看到她父亲的目光,立刻她刚才那付痛楚、感伤和怜惜的神情立刻像看到猛兽的小动物一样,消失的如此之迅速,她的父亲连这个神情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只看到她代之以的僵硬而带点惶恐的神色。

他冷淡的开口了:“你到南京来干什么?”

没等她回答,又带着不耐的口气说:“不是告诉你别来,别来!”

段水生看到她的神色又起了一个变化,她脸上的僵硬和惶恐都不见了,一点火焰被他的语气点燃了,并慢慢在她眼中燃烧起来。

她生硬的回答:“我凭什么就不能来?”

她的父亲有些意外,大约在他的印象里,他的这个女儿一向是乖顺的,不至于用这样的口气和他对话。

他恼怒的说:“你来做什么呢!添乱来的?”

唐梅雅冷笑了一下:“我来玩的!”

“叭”的一声巨响,一个汉玉笔筒被摔碎在了地下。她的父亲又一次咆哮起来:“玩?妈的!你除了玩你还晓得什么?现在是什么局势你晓不晓得?你能平安到南京就不错了,还玩?老子送你去英国你啥都没给老子学会就学会玩了!就学会顶嘴了!日本人都快打到城外了,还玩!玩个鬼!”

唐梅雅被那声巨响吓的一哆嗦,但接着在她父亲滔滔不绝的咆哮中,她反而镇定了,倔强越来越深刻的爬上她的脸,尽管她眼里的泪水只要再一个微小的颤抖就要滑落了。

“你和你的姨太太,不是在南京玩的很开心吗?”

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把这话讲的太大声,但足以让她父亲愣住了,她直视他,甚至预备承受他一记耳光。

但她父亲没有,他也直视她几眼,好象在确定她是否真的是他那个向来低眉顺眼的女儿,然后他短促的冷笑了一下:“好嘛,你长出息了!”

唐梅雅的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灼热的,她的脸却持续着冷漠,她的父亲也冷漠的看着她,这父女俩遗传的相似性在此充分体现,他们冷漠的神情如此相象,只是前者是出于恼怒之极的反应,后者却是一个带着热泪的面具。

但女人的泪水终究有一个软化的作用,她父亲的神色柔软了一些。

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儿怎么会懂?自从收到她的电报以来,他还是很为她担了一些心事的,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北平到南京如此遥远的距离,火车上又三教九流,她固执的一个人上路,路上不要出什么事才好!钱财被偷什么的也还罢了,她长的也算娇媚,被人盯上了,有什么不测的,那可怎么办好?那她娘也肯定不想活了!

她还要跟自己吵!还说那么杵逆的话!心都担到狗身上去了!

想想又很有些恼怒起来,他已经够烦恼的了,她还要跑到这里来烦他!现在怎么办呢?他不放心送她一个人走,而且她巴巴的跑来,就这样赶她走怎么说也有些于心不忍,自己上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了?还是两年多以前,那时她比现在要胖一点,还是小姑娘的模样。现在她完全是个成熟的女郎了。

他又看看她,仿佛隔着很长的一段时光看到了从前那个羞怯的小女孩,他只得叹口气。

“算了,水生,你送她去我家吧。”

“那这文件……”

“文件等你回来再念。”

“是!”

段水生放下文件,去拿了她的行李,走到门边。

“我……”

唐梅雅想说什么,她父亲已经又不耐烦起来,挥手说:“快走快走!”

唐梅雅悻悻的看了她父亲一眼,她的勇气随着他那一刻的示弱突然全都溜的干干净净的,所以她也只能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段水生试图一手拿行李,一手帮她开门,她冲他虚弱的笑了一下:“我自己来吧。”

他还是帮她开了,两个人走了出去,来到大院里,段水生去叫了司机开车过来,唐梅雅和他一起上了车,她有些羞愧,也有些恼怒,这个青年看到了她和父亲争执的全部过程,仿佛她的隐私被他窥破了一般。

但这羞愧和恼怒的很大一部分,却也因为对方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异性,而且竟然还是个很好看的异性。在这样的异性面前,唐梅雅只愿意展露自己比较美好的一面,偏偏这个男人,他出现的都是她困窘的场面。

这让她在考虑父亲的问题的同时,分了一点心思在旁边这个男人的身上:“他大约会对我印象很坏吧!”

想到这里,唐梅雅皱了皱她的鼻子,她的英国女友曾经一再告诫她女人不能老是皱鼻子的,因为会长皱纹,唐梅雅却怎么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算了!考虑这个人对我的想法干什么?他只不过是我父亲手下的一个小军官而已!难道我还想和他怎么样?”唐梅雅按了按自己的脑袋,似乎试图把羞恼按到一个不能再侵扰她的深度去。

漂洋过海学来的卖弄风情,贩卖在这大约不合适吧?

那又贩卖在哪呢?她冲车窗外扭过头去,偷偷的微笑了,她曾经设想过她会如何把她父亲手下的一大批军官们迷惑的五迷三道,让父亲见识一下他那个傻乎乎的羞涩的小女儿如今的手段,吓他一大跳!

但看来也就是偷偷设想一下罢了,看起来,她父亲手下,都是一批不解风情的人物吧?都那么冷着一张脸,就只有身边这个青年,还带着几份亲切。

想着父亲,她的微笑渐渐淡了下去。

当然,她没想到父亲会做这样的让步,竟然让人带她去他的公馆了,陷入僵局的那会儿,她还以为会被立刻赶回北平呢!

那会她甚至心一横,如果父亲一定要赶她回北平,她就像小说里的女子一样,从楼上跳下去算了。

现在想想有点可笑了,为这么点事跳楼,古时的小姐们,跳楼什么的也要为点轰烈的事呢!比如爱情什么的,自己算什么呢?大约以自己的一死,看能不能换来她那冷酷父亲的一点痛惜罢了,她以自己的大痛来换他一点小痛,也有些满足了,让他从不把视线放在自己一家的身上!让他丝毫不带温度的对待她的到来!

她觉得有一丝酸楚渐渐爬上了喉咙,她怜惜着那个在臆想中坠楼的唐梅雅,那个卑微的,希翼着并试图用生命换取一点父爱的唐梅雅。

段水生突然开口道:“唐小姐,快到了。”

她被吓了一跳:“恩?你……”

一开口发现嗓子哑了,连忙清了一下喉咙,又试图不露痕迹的擦了一下眼睛:“恩?你说什么?”

段水生微微笑了笑:“唐小姐看风景看入迷了么?我说快到了。”

唐梅雅楞了一下:“啊……哦,风景不错。”

又说:“快到了么?还有多远?”

“前面那个转弯,就到了。”

唐梅雅皱皱眉头,陷入了沉默,就在车子转了弯,快要停在唐公馆那气势磅礴的大门前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你……送我进去么?”

段水生看看她,她眼里骄傲和怯弱两种情绪在激烈的交战。

他说:“当然。”

唐梅雅立刻觉得放心了一些,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临上战场的士兵似的,在她身后,有她常年孤寂怯懦的母亲和与她一样缺少关爱的弟弟,她今天要来面见那些造成这一切的人,她绝不可软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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