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梅雅回到公馆里,想起父亲对她说晚上找她有事情,以为父亲总会早早回家,没想到她父亲当天晚上回来的特别迟,唐梅雅担着心事,一直都没有入睡,听到院子里汽车喇叭的声音,就一下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侧耳细听,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从院里进到屋里,然后是他吩咐下人的声音,慢步上楼的声音,然后是个吃惊的声音:
“你还没睡?”
唐梅雅听郁秋的声音接着响起:“你不回来我总是睡的不踏实。”
父亲温柔的谴责声:“夜里这样凉,要等我也到被子里去等。”
然后是细碎的脚步声,一直到主卧去了。
唐梅雅待了一会儿,掀被下床,踮着脚走了出去,到他们的卧室门口,犹豫着是否敲门。
会不会太晚了?可是,不问清楚什么事,心里总是不太踏实,万一他要自己走呢?
这时她听见郁秋在房间里说道:“这件事,你还是自己对梅雅说好不好?毕竟我是外人。”
她父亲说:“这种事我怎么说,到底还是你们女人家好开口些。”
郁秋沉默了一会,说:“好吧,改天我对她说说。”
又说:“不是别的,梅雅是个敏感的孩子,我怕她多心。”
父亲温言道:“不会的,对她也是好事。”
屋里便再无声音了,唐梅雅深恨自己来的不够早,错过了前面的谈话内容,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真的要送自己走吗?
奇怪的是,现在她想到这个,已经不再有开始时歇斯底里的狂躁,也不再有那种浓的化不开的自怜自伤了,她可以虽然恼恨却也能比较理性的考虑这个问题了。
的确,她在这边久留的确不是非常合理的,虽然这是她父亲的家,到底也已经是另一个完整的家庭,郁秋虽然善待她,但如她自己所说怎么也“是外人。”
可是,对父亲来说,她这个女儿才是外人吧?
只是他不知道,她这个外人一般的女儿,从小时开始,便怎样的如基督徒敬爱上帝、*崇拜安拉一般爱她的父亲,她对他的感情如同一种坚定的信仰,他是如此高高在上,如此强大,他是那时这个如小猫般未谙世事的小女孩神龛里唯一的神像。
唐梅雅在父亲卧室的门前苦苦的笑了,才发现脚下冰凉。她慢慢走回房间里,躺回床上。
回去吗?也不是不行,在这里也得不到他的父爱,相反老是被赶来赶去,她也厌倦了,还不如远离他,让他继续做她想象里的那一个遥远的神,也比做身边的一个冷漠的父亲强。
可是,真的没有别的牵挂了吗?
唐梅雅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看着床顶的幔帐,后者被黑夜染成了青蓝的颜色,看上去不但没有暖和的感觉,反而增添了几分清冷,但唐梅雅心里却突然涌进了一阵温暖,因为她经过一个晚上的焦灼之后,第一次想起了段水生。
想到他之后,她竟然微笑了,然后不久,她就睡着了,在梦里,烦恼也没有来侵扰她。
从第二天开始,唐梅雅就一直等着郁秋来找她谈回家的事,而她自己,也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那天吃完饭之后,唐梅雅拿了一本小说刚要上楼,郁秋在后面喊住了她:
“梅雅,等一下,我有点事情告诉你。”
“来了!”唐梅雅心里冷笑了一声,便放开已经摸上扶梯的手,转身回到桌边坐下,心平气和地对郁秋说:
“什么事?”
郁秋似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为难的笑笑,看的出在尽量组织措辞。
唐梅雅也冲她笑了一下:“郁秋……姨,我也想告诉你件事。”
郁秋愣住了:“你叫我……”
唐梅雅装作没听到:“郁秋姨,我想告诉你,我要回北平了。”
郁秋更加的张口结舌:“怎……怎么就要回去了呢?”
唐梅雅语气温和的说:“郁秋姨,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父亲跟你在一起我也很放心,我再这里待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她甚至在自己的语气里听出了几份真诚,见鬼了,只是客气一下而已,对这个女人何必动什么感情?
郁秋的眼圈一下红了,伸手握住唐梅雅的手:“梅雅,你这样,我都不知说什么了。”
唐梅雅感觉她的手心潮湿,觉得这样的情况很别扭,但又不能把手抽回来,郁秋接着说:“梅雅,其实你不必走,我们……”
唐梅雅心里微微“嗤”了一声,刚刚你还不是要开口提这个,现在何必虚伪呢?反正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也不会怪你。她语气坚定的打断了郁秋:
“你们不必劝了,我是非走不可了,免得……”
她本来想负气说一声“免得你们赶了”,结果看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妇人,不知怎的又不忍心说这样的重话。只能改口:
“免得……我母亲挂念。”
她这样说,郁秋愣了一下:“这样……那我们倒不能硬是留你了,否则太自私了。”
唐梅雅费了一点劲才忍住嘴角的抽动。
郁秋接着说:“你父亲本来让我告诉你,想给你找……门亲事,今天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你要是回北平,这事也谈不成了。”
她看到面前唐梅雅表情变了,错愕把她的脸都弄的僵硬了。
郁秋忙说:“我们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唐梅雅从错愕中醒来,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郁秋说:“梅雅啊,你回北平,也要经常过来这边看看我们。”
唐梅雅说:“好好好。”她都不会说别的了。
当天晚上唐梅雅等到她父亲回来之后,偷偷的溜去了他们的卧室门口。
“对了,那件事,你跟梅雅说了没有?”
“我正要跟你说呢,今天梅雅突然对我说她要回北平了。”
“吓?你说什么?”
“是啊,我被她说的呀,那件事我还怎么开口呢?”
“她怎么会突然要回去?”
“不知道,她说她想念她的母亲了。”
“那你一点都没提?”
“提了一点,我看她挺不乐意的样子。”
“这个小鬼,不知道她想什么?”
“现在可不像我们那会儿,现在年轻人都讲究恋爱自由。”
接着是父亲低低的笑:“怎么?你跟我那会儿是被逼的。”
郁秋像小女孩一般的口吻:“可不是?”
她父亲又轻微的叹了口气:“她要回去也只能由她了,也好,这种事该由她母亲操心,只是我已经大致应承了仲远兄。”
又说:“好在我和他的交情,也用不着再添这么一层。而且我看他也不是非常上心的模样,大约只是那么一说。”
郁秋也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惜了,我看那一对小璧人倒是好的很。”
她父亲接到:“北平的好青年多的是!算了,不谈这个了,我上次带给你的药吃了没有?现在是否还头晕?”
郁秋还说些什么,唐梅雅已经没有兴趣听了,她蹑脚走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