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具尸体分落林间,皆是一击致命的利索手法,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似有若无,隐隐约约。
“又晚了。”孤风弯腰将那些分落四处的人检查了一遍,轻轻叹了口气。
宁君惜眉头微皱,并不言语。
这一路,他们两个碰上的死人双手都数不过来,都是这般干脆的一击必杀,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从这一方面来说,死神猎手还真是死神。
“走吧。”孤风的懊恼只是几个呼吸,很快又面无表情起来,淡淡说了一声,迈步离开。
宁君惜也不停留,也紧追过去,忽然感觉手腕上一空,不由一愣,又瞬间大喜,丝丝在附近。
“孤风!”他连忙喊了一声。
孤风脚步一顿,点了下头,改变方向,追着小青刚才一闪而过的青色而去。
宁君惜紧追而上。
两个人追了近一盏茶时间,四周草丛间窸窸窣窣,很是杂乱,似乎蛇群受了什么刺激,四散奔逃。
孤风脚步顿住,微微皱眉。
群蛇异常,难道蛇女出事了?
他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这里面要说最老实的,那便是蛇女了,若是蛇女也成了杀鸡儆猴的对象,这一次试炼便是一个笑话。
“小青!”宁君惜显然心中也有很不好的预感,不再顾忌身处之地,喊了一嗓子。
孤风看了宁君惜一眼,也没说什么。
“小青。”宁君惜又喊了一嗓子。
一道青光一闪,盘在一簇枯草上,吐了下信子,瞬间而去。
宁君惜紧追过去,十几个呼吸,见小青又没了影子,连忙又喊了一声,“小青!”
灌木丛中传出轻微声响,枯枝折断声,荒草压折声,还有少女虚弱的声音。
“宁君惜……”
“丝丝!”宁君惜心中咯噔了一下,一道身影先一步到达灌木丛中,身子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孤风拉了宁君惜一下,“别看。”
宁君惜一愣,下一刻就将孤风扒拉开,然后他一下子呆住。
灌木丛中的人,宁君惜差点没认出来。
那个人衣衫褴褛,脸上,裸露的皮肤上都是伤痕,又脏又乱,蜷曲在那里,瑟瑟发抖,却倔强仰着巴掌大的脸,目光惊恐。
她伸出一只手,手上也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低声细语,“宁君惜……蛇……好多蛇……”
这哪里还是那个精灵古怪的少女啊。
那一瞬间,宁君惜心里却抽痛了一下,第一次觉得前所未有的后悔。
若不是丝丝让小青护着他,丝丝怎么可能成了这副模样。
他半跪在丝丝面前,将她抱进怀里,感觉她浑身颤抖,听到她虚弱说,“宁君惜……好多蛇……它们咬我……不听我的话了……”
“丝丝,别怕,有我呢。”宁君惜心中五味杂陈,一边安抚丝丝,一边粗略看了眼丝丝身上的伤,心中便是一沉,这么多蛇毒混杂,还能解吗?
他无意间看到小青在他们二人身边游曳,却不敢上前,目光不由一凝。
只是瞬间犹豫,他一把将小青抓过来,两指捏着小青下颚,强迫小青咬了丝丝一口。
孤风愣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站到一边。
不说这丫头的伤势,仅仅是几十种蛇毒混合,这丫头就活不了,至于再加上一种蛇毒,总不可能真以毒攻毒中和了。
所以,现在的少年行径,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的荒唐所为。
小青显然没料到宁君惜这一举动,顿时就恼了,身体扭动起来,只是宁君惜一只手死死抓着它的脑袋,它咬不了宁君惜,便将身子丝丝缠着宁君惜手腕上,勒得宁君惜右手上通红,血管暴起。
“小葫芦,我要救她,你帮我。”宁君惜又将小葫芦掏出来,面色严肃。
小葫芦看看宁君惜,又看看丝丝,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一脸委屈咬了自己爪子,将葫芦汁滴在丝丝嘴里,连滴了三滴。
“小怪,给我看着它。”宁君惜右手一抖,将小青甩了出去。
小青显然不愿罢休,甩在树干上又弹回来,往宁君惜身上扑过去
小怪平常笨拙,这时候却是速度极快,猛地从宁君惜口袋里跳了出来,虽然不会飞,一口口水去吐得很高,小青在落到宁君惜身上时便冻成了冰雕,被宁君惜连同小怪一同在半空接下,放到地上。
宁君惜看了眼小怪,小怪立即啾啾两声表示明白,宁君惜便不再管它们,挽起袖子,将一个似乎竹筒的小木筒从手臂上解下来,在上面抠出来一根小木刺,那小木筒的一端便卡拉一声打开,从中一筒几百根木刺倒了出来。
孤风目光闪烁了下,摇摇头,身形倏忽消失在树顶枝桠纵横里。
……
沉水河岸,荒草摇曳,河水潺潺。
逆着藻荇相交,河岸边有一片青色衣角在河水中漂浮不定。
衣角的主人是个一身遍体鳞伤的年轻男子,脸色凄然,紧紧抱着一位早已没了温度的清秀女子。
当年,家破人亡时,他年纪还很小,只隐约记得是远途省亲遇上歹人,除了他被母亲藏在草丛中躲过了一劫,一家人都死了。
后来,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四处流浪,被野狗追过,大人打过,有一次因为偷拿了人家一个包子,被人家打得半死,包子仍死死护在怀里,然后浑浑噩噩睡下。
之后,他醒来时,身上的包子已经没了,身边却多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乞丐,怯生生又欣喜道,“你醒了。”
那小乞丐长了一张包子脸,肉嘟嘟的,可笑起来却有两个小酒窝,可爱得紧,让他傻乎乎地以为是包子成了精,变成了这个人。
他很饿,可是他不想吃了这个小包子,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小包子的照顾,以后他身后便跟了个小包子,小包子说,她叫阿涵。
后来,有个穿黑衣服的大叔说,愿不愿意跟他走,不用挨饿,挨冻,他们两个便懵懵懂懂跟着去了。
再之后,他们的确过了两年舒
坦日子,直到他们和一群小孩子一起被丢进一片潮湿黑暗的地方,没有吃穿,待了十天,最后一百个孩子只出来了十个,他与阿涵差一点出不来。
后来,又经过了几次这般的淘汰,同样没有吃穿,时间却越来越长,不想死的他们只能吃肉,也必须茹毛饮血,好在他与阿涵都挺过过来。
很少的一部分人存活下来,便都有了各自的师父,他们每天的训练严厉刻苦。
阿涵的天赋比不上他,所以要比他吃更多得苦,看得他很心疼,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杀手不能动情,可对于阿涵,他情不自禁,所以不得不离她远一点。
年纪越大,他距离她越远,只敢远远看着。
渐渐,他们出师了,第一个任务却是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人,那时他才庆幸自己这些年的隐忍。
之后,他们开始由师父派发任务,天南地北,有时一出任务便是几个月甚至一年,时常不在缥缈阁,他渐渐觉得与阿涵之间有了一种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让他恐惧,无所适从,觉得那个小包子会与他渐行渐远,可他却只能像以前看着那般无能为力。
他忍耐着,时常辗转难眠,午夜梦回,时常惊醒。
直到,有一次进入杀手之狱的消息在缥缈阁中传开,他彻底受够了,那日,他跟阿涵说,一起进去吧,我护着你。
这是他最大胆的告白。
阿涵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之后,进入杀手之狱的名额出来了,他发现了阿涵的名字,那一日,他欣喜若狂。
可后来,师父找他说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让他从头到脚一身凉意。
“不要发起组织,不要参与争斗,静观其变,徐青,你是聪明人,出来后便有一场大机缘等着你。”
那时,他明白,这次试炼只是一个玩笑而已,他一直问自己,这算什么?他要怎么做?
他说过护着阿涵的,可他要如何才能护着阿涵?
随着寒露临近,他愈发焦虑,可进入杀手之狱的时间竟然提前了,他匆匆忙忙进入,眼睁睁看着他的阿涵发起了组织,数人追随,愈发局促难安,又不知所措,所以,他也跟着发起了组织。
若是死,他陪她一起死。
他整日惴惴难安,直到一个变数的出现,夏津这个人,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思路。
若是将所有人都卷进来,一切便都是无法掌控的。
不少人都看出了他的意图,都反对他,可他不在乎,他只是想护那一人周全,他觉得那个人会理解他的。
可现在他护的那个人死了。
男子闭上眸子,两滴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融在女子凌乱的长发里。
她死了,他还活着。
为什么?
他不甘心!
男子失声痛哭,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子,似乎要将她融入身体里。
河边风声呜咽,荒草摇曳,没有星月,一片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