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跑道上,一辆外壳锃亮的赛车呼啸而过,旁观者看不清赛车手的动作,却也能明显地观察出,赛车在刹车之后迅速变向,于是车轮滞缓片刻,与地面摩擦出震耳欲聋的轰响,伴随着发动机的鸣声,摇晃着这片草木俱生的土地。
车,稳稳地停在跑道中央,一位全副武装的车手推门下车,单手摘下头盔,露出深邃而成熟的男人面庞,他大步走向跑道边的两个年轻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这名容貌与风度并存的中年人,就是有“车神”之称的著名赛车手林宗夫。他今天只是简单地展示几项新鲜技术,观众也只有两个人——林小桌和邓思文。
“原来,你家里真的有赛道。”邓思文悄悄地对林小桌说。
“并不是规范的赛道,它只是一个微缩版的。”林小桌担当起了解说员的任务,自进门以来,就一直耐心地介绍着这个她熟悉的地方。
两个年轻人正在对话,林宗夫已经走到近处,手臂一扬,把头盔虚抛到邓思文怀中,笑得爽朗:“试试?”
邓思文赶紧用双手把头盔抱住,这东西比他想象的更沉重,也更精密讲究。听清了林宗夫的话之后,邓思文惊愕得大脑卡壳,险些把手中的重物松落,他连忙小心地把它递还给林宗夫,推脱道:“不了,我不会开。”
林宗夫瞧着递到他面前的头盔,眼神随意得就像在看一把雨伞、一个挎包,或者别的什么普通随身物品。林宗夫并没有伸手接,他仍然鼓励地笑着:“小伙子,从你刚才进停车场的那两下子,我就看出你有天赋,是个可塑之才!”
“爸爸?”林小桌踮起脚尖,直接用手摸住父亲的额头。她心想着父亲正值壮年,不至于年纪轻轻就犯了老年痴呆的糊涂,可是邓思文进门那会儿展现出的停车技术……非但不能算“可塑”,简直糟糕透顶!
三十分钟前,金牌教练邓思文在林小桌家的停车场表演“倒车入库”,连倒三把,竟无法入库,邓思文心知林宗夫就在车下等待,额头上渐渐渗出涔涔汗珠。
最后还是林小桌替他擦去了汗,借着凑近他的机会小声提点几句,才帮助他把车子勉强放置在车位里。
邓思文见过林宗夫本人一次,那是在上海国际赛车场的休息室内,他因为中暑瘫倒在床上,全程惨状被林宗夫收入眼底。正因为那天的缘故,邓思文再见林宗夫时便有些紧张,他唯恐自己给这位伟大的竞技运动员留下“孱弱”、“不中用”的印象,打算等会儿得得体体地打个招呼,再替父亲要一个签名,就打道回驾校。
没想到,林宗夫一见到邓思文下车,便亲切地拉住他的双手不放,一会儿唤“小伙子”,一会儿唤“思文”,关心程度简直胜过对待亲女儿。
林宗夫察觉到女儿眼中的妒意,这才不舍地松开手掌,邀请邓思文随他去赛道,看他表演几个新琢磨的花样。
于是,邓思文只能揉着被捏青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跟在大名鼎鼎的车神身后。他正思忖着如何脱身,林小桌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愚笋,你想假装不认识我?”
“不是,对不起!”邓思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太紧张,把林小桌这个大活人给忘了。他连忙停步道歉,又想起刚才在停车场,是她帮助他把车停好,于是又向她道谢:“刚才,谢谢你。”
“别这么客气。我帮你,可不是为了改善你在我爸爸心目中的印象。”林小桌说的是实话,毕竟邓思文车技差这件事,早就成为她和父亲在饭桌上的谈资了,就算林宗夫今天亲眼见证一次,又有何伤呢?
“那是为什么?”邓思文问得老实。
“你选的车位不好,旁边是我爸爸最喜欢的玛莎拉蒂。”林小桌再次拽拽他的衣袖,让他别愣在那儿,拉着他边走边说:“我怕你再偏几度,我家那辆可怜的车子就会被活活剐下一层皮!”
林小桌的用词太凶残,邓思文被吓出一身冷汗,他回忆着刚才的惊险场景,不敢相信般地问:“有那么近?”
“很近,很近。”
林宗夫行至甬道尽头,偌大的场地就展现在眼前,他回身看向女儿和那个年轻小伙子,见两个人交谈甚密、走路磨磨唧唧,不由得勾唇一笑,潇洒地冲他们做了个“快来”的手势,随后迈步走进一旁的小房间,做准备去了。
于是,便有了林宗夫亲自展示车技,夸赞邓思文是“可塑之才”的情节。
林小桌黏在父亲身旁,伸手按着他的额头不放,坚持认为他就是发高烧、脑子不清明了,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毛头小子在自己的爱车旁边胡乱倒车,还褒赞他“有天赋”!
林宗夫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把它从自己脸上扒下来,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地盯着邓思文,瞧得后者心里直发毛。
林宗夫神色郑重:“考虑来我们车队吗?你虽然不够年轻,但是胜在骨骼轻奇,我虽然老了,也还来得及再培养一位赛车手。”
“不,谢谢林先生夸奖,我真的……”不善言辞的邓思文嘴上支支吾吾,双手也颤抖得厉害,他快要端不住那个“盛情难却”的头盔了。
林小桌发现了这件事,迅速从邓思文手中接过头盔,把它塞回林宗夫手中。她问父亲:“邓思文骨骼轻奇?爸爸,请问你是认真的吗?”
林宗夫总算宠爱地看了女儿一眼,轻声却坚决地反问:“我对待赛车运动,什么时候不认真了?”
“他连倒车入库都不熟练,他……他还撞弯过路灯!”
“这不重要。”林宗夫语调平和:“比起半专业、半摸索的半成品,一张白纸,往往更有潜力,也更值得培养。思文,你愿意吗?”
邓思文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表态了,他直视着林宗夫期待的目光:“林先生,我虽然很热爱开车这件事,但是实在无法克服自身的弱点。实话说,我不能把车开得很快,坐在高速行驶的轿车上,甚至会晕车。”
“你不必叫我林先生,喊我‘叔叔’就好。”林宗夫的眼里有几分遗憾,却并没有表现得太失望,他说:“真可惜啊,你资质很好,偏偏缺乏对速度的追求。在我们赛车领域,对速度的极致追求,比天赋更重要。”
“爸爸,他不光开车慢、晕车,还不敢去游乐场玩过山车、蹦极,连水上步行球都晕。”林小桌在一旁添油加醋,心里却纳闷得不得了——以她对父亲的了解,他此刻的叹息声中,居然明显有“觅得良材而不可用”的无奈感。林小桌实在费解,邓思文这种蠢材,不可用便不用,怎么就可惜了?
林宗夫听了女儿的话,再看向邓思文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好奇,他饶有兴趣地问:“你不喜欢玩?”
“叔叔,我不喜欢主动找刺激。”邓思文被他看得局促不安,又说:“我比较务实,也更注重安全。”
林宗夫听了,仰头大笑几声,尽显南方汉子的真性情。笑罢,他坦荡地伸出双臂,一手挽住女儿,一手揽过邓思文的肩膀,携着两个年轻人朝房屋走去:“思文啊,今天小桌请你来,正好让你尝尝叔叔的手艺。”
林宗夫气场强大,只需三言两语,就用完全不容推脱的口气,把邓思文这个“客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林宗夫的手艺的确不错,邓思文没有想到,传闻中个性粗犷豪迈的林车神,竟然有精通厨艺的一面。面对着一整桌荤素搭配的家常菜,邓思文总算想起了父亲的愿望,他本想拿出手机拍张合影,终究觉得不好意思,打消了这个念头。
邓思文的口袋里有一张写真,已经被他捏得边缘弯曲——那是邓祥贺的“多年私藏”。照片中的林宗夫半裸上身,隐隐露出有型的腹肌,深邃的双眸闪烁着冷峻的光。
邓思文想了想,如果突然在饭桌上把这张写真拿出来,再按照父亲的叮咛,拜托林宗夫在照片上签名……不行,太不妥当了!
邓思文在心里向父亲道了个歉:孩儿不孝,恐怕要让您的“追星梦”落空了。
正当邓思文内心挣扎之际,一双筷子伸过来,原来是林宗夫在给他夹松鼠鱼。饭桌上的林宗夫没有明星架子,倒是很有长辈架子,一边夹菜一边念叨邓思文耳熟能详的台词:“思文身子弱,要多吃一点。”
“谢谢叔叔。”邓思文不敢拂一片好意,于是埋头吃饭。
“我很好奇,”林宗夫给两个年轻人都夹了菜,突然开口:“既然思文是这么内向的性格,你们俩是如何交往到一块儿的?”
交往到一块儿?邓思文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筷子不敢再吃,一口松鼠鱼停留在腮帮子里,真把他白皙的脸蛋撑成了松鼠脸。
林宗夫并不认为自己的表述欠妥,却见女儿和邓思文都疑惑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毕竟,小桌从小爱闹,我以为她不会跟安静的男孩子相处,没想到……”
“不管怎么说,你们看上去很合拍。”林宗夫大手一挥,不等两个年轻人作出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我这个父亲更倾向于,小桌应该和性格相近的人交往,未来才能过得开开心心,不过,见到思文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爸爸,你究竟在说什么呀?”林小桌放下碗筷,困惑地看着自己最熟悉的男人。
“那天我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林小桌不服气:“你这个催婚狂魔,每天都问我,我怎么记得是哪一天?”
“就是那天!你回答我说,你的男朋友特别优秀,相貌英俊、家世显赫、勤劳能干,还和你门当户对,是某个热门行业的家族企业继承人呢。”林宗夫也放下筷子,笃定地指着邓思文:“不就是在说思文嘛,完全符合!爸爸很放心。”
林小桌察觉到邓思文疑惑的目光,羞愤得红了脸:“不是……爸爸,我只是被你问得烦了,就胡编乱造,应付一下。”
“爸爸知道,你从小就不擅长撒谎。”林宗夫微微一笑:“你不可能凭空胡编乱造出来一个英俊又能干的家族企业继承人。除非,你心中已经有特定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