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卿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宁辰风坐在自己的床边,他的大手覆盖在自己的手上,感觉到温暖顺着两个手交接的地方一直传递到自己的全身。他的眼睛仍旧是黑黑的,但是却没有那种灼人的感觉,而是有些潮湿的,带着无限温柔的。
似乎会让人溺死在其中的一种温柔。
她注意到那男子因为自己的醒来眼里韶然的光彩,以及带着沙哑的关切声音:“可卿,你怎么样?感觉好些吗?有没有哪里痛?”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不知道先要回答哪一个。而且她现在还不是很能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竟然不在自己的房间。然后一些回忆开始席卷回来,她一点点地想起来自己昨日来月湄这里吃饭,然后她喝了一碗汤,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知觉之前,世界留在她的记忆里的是大家惊慌失措的声音,以及殷红的血,她的血。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些什么,但是却也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不过这种并不知晓的失去让她感觉到自己无端地脆弱。她只能呆呆地望着宁辰风。
宁辰风又何尝见过她这个样子?
这个女子一向都是坚强的,她外表看起柔柔弱弱,但是却又一种坚韧深深地生长在她的心底。那些柔韧和坚强枝蔓横生,密密麻麻地在她的身体里面长成一张巨大的网,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样子。宁辰风一直在努力着,努力让这个女子放下所有的武装,露出最真实的样子,但是却一直失败。
现在他终于到这个女子最真实的柔弱,却明白如果真实的代价是对这女子的伤害的话,他宁愿看不到。
“你感觉怎么样?”宁辰风努力放轻自己的声音,带有安抚地说。
“还……”方可卿想说还好,但只是微微地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就感觉到一种尖锐的疼痛和巨大的无力感,话刚一出口就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力气。她有些茫然,缓了一会儿,终于能够适应这种虚弱的感觉问道:“我怎么了?”
一句话,整个屋子里的人的脸色都有些黯淡,眼光躲闪着她的探寻。方可卿甚至看到云烟小心地背过了脸,小声地啜泣起来。
只有宁辰风,仍旧直直地望着她,眼神柔软,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明明月湄也是在场的,他怎么还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用这样的眼光望着自己?方可卿有些困惑,但眼下她知道只有这个人可以给自己答案。
宁辰风俯下身,更加接近她,眼神温柔而清澈,像是小鹿一般:“可卿,你听我说,不要太伤心……”
随着一点点清醒,对外界的感知以及自己的知觉都开始变得鲜明起来,疼痛也一点点地变得鲜明起来。方可卿已经隐隐地感觉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现在需要的不过是确认,而不是安慰。
“告诉我,没关系的。”她反过来安慰那个男子,只感觉到对方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自己的。
“可卿,你小产了。”宁辰风只感觉自己几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短短的一句话说出口。他在半夜的时候才赶回来,没想到一进了屋子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弄玉和月湄,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整个人还没有缓过劲来。
他知道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幕后的人也需要揪出来,这些都是宜早不宜迟的事情他也告诫过自己要理智。但是当他走进内室,看到一脸惨白地昏睡在那的方可卿的时候,所有的理智都通通拿去喂鸡了。不管弄玉和自己强调过多少次,经过及时的处理,她的身体肯定可以恢复过来。但他仍旧固执地守在床边。
他失去了他和她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他们还都不知道,就已经失去了。那种失去自己骨肉的痛感在心里久久挥散不去,但是更多的是对这女子的心疼。第一次,他感觉到深深的亏欠,他一直以为自己将她保护得很好,但现在却发现大错特错。
“哦。”方可卿只呆呆地应了一声,就在也没说话。她原本想着无论自己听到什么消息,都可以淡淡地笑着安慰这个看起来比I自己还要脆弱上几分的男子。毕竟人生除死无大事,所以只要自己还活着,那么就没有什么不能够接受的。她只是觉得这个男子那种眼神比自己还要受伤,还需要抚慰。
但是听到了之后却还是感觉咯噔一下,自己的心整个地都沉了下去。
那种原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失去的感觉如今终于被落实了,但是她却觉得有一种更加深沉的痛开始在自己的体内生长。就好像要代替那个消失的孩子一样,另外一种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成长了,是痛,痛得她无法开口。
母性,是天性。即使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拥有一个孩子,但是失去的时候还是感觉到那种痛苦太过盛大,发不出声,只是发不出声。
宁辰风只觉得她此刻哪怕哭出来也好,那么自己还能拿自己已经准备了一个晚上的话来安慰她。但是她现在不言不语也不流泪的样子反而让自己更加不知所措。她有多么多的坚强就会有多么多的脆弱。
宁辰风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喜欢过一种瓷瓶,质地坚硬,薄而脆,但是特别容易碎裂。对于他来说,方可卿就是另外一个美丽坚硬但是易碎的瓷瓶。他想小心翼翼地呵护,但终究还是伤害到了。
“我们先出去,你们慢慢谈。”受不了眼前这样凄凉的场景,弄玉开口说道。也算是给自己的兄弟提供方便。
一时间,月湄,弄玉和云烟等人都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宁辰风和方可卿两个人。有一种有些凉的安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又慢慢地滋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
“我没事。”她口由心地说。
宁辰风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死死的,似乎要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都揉进自己的体内一般。他贴近她的耳边说:“我们还会再有一个孩子的。相信我,会有更多。”
方可卿感觉到有湿润落入到自己的脸上,凉凉的,格外清晰的触感,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转瞬又听到有男子压抑的哭声,很小很小,但是刚刚好地响在自己的耳边。
他竟然哭了!
这个一向喜欢邪魅地笑着的男子,他喜欢打趣自己,偶尔开上几句不太正经的玩笑,偶尔声音关切,偶尔也会耍下脾气,有时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也有憔悴的样子。但她没有见过他哭,尤其是在更加了解这个男子之后,她以为以他的本性,他不会哭。
至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哭。
但此刻他哭,方可卿便觉得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了。泪水一点点地低落了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有哽咽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来,又被她死死地压抑回去。
“可卿,我们还会再有的。相信我,相信我……”有男子笃定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地响起。
似乎过了很久,他们终于重新安静下来,方可卿斜靠在宁辰风的肩膀上,被散开来的秀发倾泄下来,趁的她的脸更加苍白。宁辰风一点点小心地吻去了她脸上残存的泪水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
“我会查出来的。害你的人我一定会查出来的。”他保证,既像是对可卿,也像是对自己。
方可卿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明显的虚弱,但是此刻她却觉得有些满足,她的脸上这个男子的眼泪落下来的地方似乎仍然保留着当时的质感。也许过去有过很多很多的怀疑,尤其是在对方早就已经有了佳人在怀的事实的情况下,她从不奢求自己会被在乎。
但是此时,她相信自己是被在乎的。即使那不是宁辰风和月湄那样的爱情。但是对于她来说,对于一个已经爱上了对方,我自倾贝,君且随意的她来说已经足够。
“我觉得这件事情也许不是冲着我来得。”虽然脆弱,她还是理智地分析,“那碗汤,我记得原本轻容是端给月湄姑娘的,但是却被让给了我,况且,我怀孕的事情,就连我也是不知道的。”她垂了眉,长长的丹凤眼半眯起,声音里溢满自责:“是我的粗心。”
“是我不好。”宁辰风亲吻她的眼睛,感受那长长的眼睫毛剧烈的颤抖,“不是你的错,我不许你自责。”他霸道,但是温柔。
“好。”她低声应道,没有丝毫反驳。
“好好养好身体,听弄玉的话,其他的不需要你担心。”宁辰风又嘱咐道。
“好。”
“商行的事情先不要管,爹娘估计一会儿就会得到消息,也不会让你继续操心的。”又想到了一些。
“好。”
“只许小蝶和云烟照顾你,其他人送来的东西一概不要动。”
“好。”她只是乖巧地一一应道。
“你要……”宁辰风还没说完,便被方可卿用手挡了回去,她看着他,虽然仍是虚弱,但目光已经有了光亮,她直直地望着他说:“我都知道,你放心。”
他不放心,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即使连这宁府都让他感觉草木皆兵。过去在凝翠楼,他总是事事防范,处处小心,但那地方虽然鱼龙混杂,却也真的如月湄所说,最是安全不过。没想到自己最为相信的自己家里竟然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所以他不放心,但是这女子的保证又让他觉得放心。
他看着她绝世的容颜,她狭长的丹凤眼扔带着一些水汽,眼尾高高吊起,虽然没有半点妆容,却已经足以颠倒众生。
宁辰风笑了笑,自己太过紧张,竟然忘记了这女子也绝不简单。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啊,这世间只有她可以弹奏出那样的曲子,只有她可以如此淡漠以对。
他可以对她放心,即使草木皆兵,她也绝对不仅仅是要被自己保护的存在。她不软弱,也非无力。如果给她一副铠甲,宁辰风不否认,她会和自己并肩作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