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你这里可是酿了梅子酒?”晚饭时分,宁辰风貌似不经意地问道。虽然月湄进府,但是他几乎每日还是会回来和方可卿一同用餐,偶尔也会谈谈琴谱,劝她不要因为商户的事情过分劳累,如此种种,和过去看起来倒也一般无二。
除了那日小蝶一事,宁辰风下意识地扫了眼周围,果然只看到云烟一人在旁边侍候着,不见小蝶的踪影。心里忍不住苦笑了下,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小丫头的气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是消不了的。
不过,虽然答应了湄儿,但是如何能够做到不伤害可卿的情况下要到梅子酒,这点上宁辰风是并没有什么把握的。
这女子的玲珑剔透,如今他是越来越明白,那夜小雨过后,天气微寒,她站立在一棵树之下,两行清泪,那样的场景看过一次之后便再也不能忘。他一直期待着对方能够对自己动情,然后方可卿不为所动。
他一面难过,一面庆幸,这样的话自己就不会伤害到对方。
但是自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明白,即使方可卿对自己不存在爱情,但她是他的妻,他便成了她今生最为接近的那个人,终究,还是会伤人的。
所以在月湄最开始提出的那个瞬间,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因为他也明白,月湄断断不是为了一坛酒的原因。这梅子酒就算再好,月湄她什么好酒又没有见过?女人之间的某些东西,自然是女人更为清楚,他宁辰风可以感觉到的,方可卿自然也会。
就是因为这样,他想了好多种开白场,还是觉得不如直接来说更好。但开口,还是只能说了一半。
方可卿明显有些惊讶,自己酿造梅子酒的确是事实,但是宁辰风应该不知道才对,自己记得对方并没有看到过。
那青梅酒是母亲的最爱,在梅山的时候,每年的这个季节,母亲都会带着她亲手摘下饱满嫩绿的青梅,洗干净泡到酒中,直泡到那青梅本身犹如喝饱了酒一般圆圆滚滚的时候,再将酒一点点到处,贮藏好。
也许是因为骨子里面的遗传,也许是因为那样美的场景见了多了,她便也有了酿造梅子酒的习惯。且那甘甜的味道,一直都是最爱。
又细细想了下,想到那日自己唤云烟和小蝶帮忙将泡好的梅子酒装入酒坛之中贮藏,刚好月湄来看自己,心里便多少明白了一些。心中的某个角落就好像也泡在梅子酒之中,变得涨涨的,但表情上却还是一片云淡风轻。
“是,闲着的时候和云烟,小蝶一起酿的。”似乎是下意识地,想将自己和梅子酒扯开关系,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减少伤害?这种下意识的保护从什么时候起呢,就在自己的身体里扎了根,生了枝,原本以为到了这里就会逐渐枯萎,如今竟开出了花!
宁辰风仔细端详了下眼前的女子,头发随意地盘起,有几根已经掉落了下来,软软地搭在她洁白的脖颈上,更显得岁月静好。她今日没有上妆,就连那眉眼也是一丝青黛也无,但更显出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清新,精致的五官放佛上苍的恩赐,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一枝含苞欲放的清荷。
不需要开放,就已经足够美,有足够得清淡高贵。
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神色,即使是那日自己处置了小蝶,之后回来,她待自己也一样是之前的态度,并不能看出有任何的不同或者是假装。
只不过,那一日可卿出来维护小蝶,是他没有想到的。宁辰风当然没有真的想过要将小蝶就那样逐出府去,不说其他,单单凭着小蝶服侍了自己这么久,他宁辰风向来怜香惜玉,自然是不会如此狠心的。当日那样做,一来是为了让府里面的下人都明白,月湄不是谁都可以动的,就连月湄身边的人也是。二来,也是为了让月湄出口求情,那女子虽然惯常尖酸刻薄,但心底的善良他结识了这么久还是知道的。
这样的话,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他原本也乐得看见月湄总是三五不时地去找方可卿。毕竟,只是和账本在一起,他想着,都觉得那样的日子必然枯燥无比。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可以聊聊天,自然是好的。
不过最后自己的一番盘算全部都被打乱,倒也让他看到了这女子截然不同的一面。
宁辰风笑笑,放缓了语气问道:“那可否给我一些?我也想尝尝你的手艺。”
“云烟,取一些已经到日子的梅子酒来。”方可卿毫不犹豫地吩咐道。
那梅子酒被盛装在白色的瓷瓶之中,倒入白色瓷杯,青青的颜色映在白色上显得格外清清凉凉,还没有品尝,就让人觉得沁人心脾。青梅和酒香混合在一起,在四周缭绕,味道明明很淡,却放佛无处不在。
虽然宁辰风是爱酒之人,但过去大多数时候能够吸引他的往往是那种浓烈的酒,尤其是北方的一些烈酒,更是让他喜爱不已。如今这清爽的放佛和酒并不沾边的青绿色液体却勾起了他的酒虫,只看了方可卿一眼,他便迫不及待地品尝了一口。
只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犹如被滋润了一般,梅子酒在自己的身体里流转,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起来。那种甘甜,一点都不腻,从嗓子直接滑下去,一点停顿都没有。然后淡淡的酒精味道开始从舌底返上来,有一点辛辣,又被甘甜中和了去。
果然是好酒。
这个时候,宁辰风甚至觉得,湄儿并不是为了无理取闹才和自己开口要这酒的。不过,当他的杯子见了底之后,却不知道如何和方可卿开口了。
方可卿只觉得宁辰风再喝下酒之后眼神就发生了变化,过去他的眼睛总是黑亮亮得烫人,让人不敢直视。而现在,他就好像是一头小鹿一般,黑色的眼睛湿漉漉地望向自己,竟然好像是在撒娇。
虽然不觉得烫人,但还是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宁辰风却往前凑了凑,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暖暖地说:“想不到可卿除了弹得一手好琴,还有这样的手艺。你还有多少东西,是要让我惊叹的呢?”
这句话原本不过是应时应景的一问,却让方可卿无端地紧张了起来。眼角就忍不住瞥向自己的书桌,看到那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并没有其他物件,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马上听到宁辰风再次问:“能够再给我两坛这酒?”
“自然是可以。”方可卿在心里想了一下每坛酒贮藏的时日,有些为难地说:“不过算算日子,现在已经到了日子的,也就只有一坛了。”
“一坛便够了。”宁辰风马上说。
方可卿分明看到那男子眼里突然的紧张和放松,宁辰风并不是一个容易流露自己感情的人,这一点她现在已经确认了。虽然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有一些小心,但是更多的感觉是在照顾自己,声音里也常常都是暖意。但今日,却有些紧张。总觉得似乎有哪些不对,又想到他是从何处得知这梅子酒自己也在酿,心里便明朗了许多。
却没有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中抽出,只吩咐云烟:“烟儿,你和小蝶,将那一罐也取出来吧。”
“小蝶的事情,谢谢你。”宁辰风捏了捏她的手,在方可卿的耳边轻声说道。
她的面上却马上飞起了红霞,似乎被漂染过一般,被男人呼出的气体所沾染过的耳垂仍然能够感觉到明显的酥麻,方可卿觉得自己放佛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一般。只能局促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说,就证明那日,他并非真的笃定心意要将小蝶撵出去吧。这样的话,那小丫头最近几日的郁郁寡欢倒也有的解决了呢。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又要了一坛?”云烟刚回了句“是”走到门口,就听到宁辰风这样问自家小姐。她原是不该停留的,但是这问题,虽然小姐不问,她却是想要知道的。若是想喝的话,大可以回到小姐这里来喝,若是带走,是要给谁?
女人都是一种天生有直觉的生物,并且格外相信自己的直觉。云烟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是涉及到自己家小姐的事情,总是要多留几个心眼。
方可卿却是有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淡淡地说:“我想,是月湄姑娘想喝吧。”
问的时候是担心以月湄那样的性格,断然不会喝了之后就满足了事,定然还要在这府里大肆宣扬。那样的话,倒不如他自己说出来比较好。总觉得,那样的方式会更加伤害到眼前的这个女子。
但是方可卿这样淡淡的开口,似乎并不介怀,又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下去,反倒让宁辰风有些后悔自己要问这个问题了,但终究还是只能认命地回答一句:“是。湄儿她怀孕的时候想要喝些梅子酒。听说你这里的极好。”
“凭她是谁?”云烟一下子就火了,也忘记了小蝶那日的教训,风风火火地从门口回到宁辰风的面前,竟然连敬语都不用,就直接说:“小姐就算看起来好欺负,也不是一个给她酿酒的下人!”
话一开口就已经开始后悔了,虽然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眼下自己这般,恐怕要给小姐带来麻烦。云烟已经噤了声,立在一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