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辰风和弄玉几乎是同时的从心底涌起一种对眼前女子的怜惜,盛装之下,她款款而行,几乎无可挑剔。但是有几个看客明白这无可挑剔里面有过多么多的波折?
东风恶,欢情薄,他们只能给自己给得起的,还要看这个女子愿不愿意要。
此刻她倒是难得的给自己面子,盈盈玉手搭到宁辰风的手上,偏过头给他一个“我很给你长脸吧”的笑容,宁辰风就在心里想,这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转眼间,就要让这个孩子去做母亲了呢?
若枚站在身后,面容隐没在轻纱之下,但是一双眼睛却分外温柔。她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想要送走她,但是又忍不住地担心。眼神微微地扫过轻容,那个小丫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在月湄的光环之下,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若枚的眼神忍不住暗了暗,像是一个低低的轻叹。
等到真的坐上轿子的时候,月湄已经有些疲惫了。轿子够宽敞,就连弄玉也一并做了进来。此刻看着弄玉放佛兄长一般注视着自己的表情,月湄容许自己放软了些身体,斜斜地靠在轿子上。弄玉很理解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其实这样撑着很累,只不过她心里有比疲惫更为坚定的东西。
现在她必须要养精蓄锐,一会儿,她还有更重要的一场仗要去打。
但事实,出乎月湄意料的,没有任何想象中的下马威。一切都非常平静和正常,甚至就连坐在上位的宁家二老也都挂上了不真不假的笑容,嘱咐她需要什么尽管和下人说。
月湄的眼神放肆地将屋子里的人打量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方可卿的脸上。同样是女人,作为一个受到过许多人赞誉的人,月湄仍旧止不住在内心里暗赞,这女子简直太美了!她现在终于明白当时若枚对自己所说的话的确不是夸张,如果比长相的话,她当真是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惨白。
而且,这女子也绝对不简单。
此刻自己这样放肆地打量着她,她的神色间并没有一丝的不耐烦,甚至特意微微侧过脸来,笑了笑,算是打过了照面。不愧是大家闺秀,言谈举止之间高低自见。
月湄原本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说辞此刻倒是没有必要了,对方没有给自己下马威,自己也自然无法漂漂亮亮地还回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了一点挫败的感觉。还一个微笑的话未免太假,她索性转移了目光,不作表示。
弄玉完整地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中都忍不住替宁辰风哀叹,果然两个同样聪明和骄傲的女人,才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
再偏过头去看宁辰风,此刻他的眼神竟然在方可卿的身上停顿着,只是短暂,却刚好被弄玉撞到。他心里一惊,已经察觉到不对。
其实原本也是不需要任何礼仪的,她又不是过门,说到底就好像是一个客人一样,孩子降生之后她便离开。因此不过是有必要来拜会一下宁家二老罢了,毕竟之后就要寄人篱下,总要和主人打声招呼。
但是方可卿似乎一定要践行自己不会让月湄姑娘受委屈的承诺,在加上无论是宁家还是月湄本身在江浙之地的影响力都很大,当天,还是摆下了十几桌的酒席。就算是客人,如果是贵客,还是需要摆宴迎接的。
场面很热闹。月湄又恢复了那副花枝招展的样子,对嘛,这种热闹的,混杂了很多人的场合才是她月湄最适合的。像刚刚那样不动声色的交锋,自己还真的是有些不适应,就好像根本看不清对手的底细。
你不知道她的弱点和底牌,便不敢妄自动手。
其实方可卿这边也一样。她梳着利落的妇人髻,而那叫月湄的女子却明目张胆地任由自己的一袭头发倾泻而下,是很不礼貌的举动,但是她举手投足之间确实足够猖狂,让人对这种小细节毫不在意。方可卿很高兴公婆可以听自己的规劝做出大度的样子,她毫不怀疑如果他们摆出脸色给月湄看,肯定会碰得一鼻子灰。
她美,虽然方可卿从来都知道自己也是美的,但这是不同的。人是不能用五官来决定一切的。这女子,的确有让宁辰风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资本。
方可卿甚至是有点庆幸的,庆幸对方是这样一个女子,她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直很担心宁辰风选择了一个俗气的女子,那样会糟蹋了她的宁辰风。
你看,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即使对方不爱自己,你还是会希望把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捧到他的面前,然后忍住自己心里的酸涩,暗示自己我不疼。她今日特意穿了一件袖子宽大的衣服,这样她就可以将自己忍不住握紧的手很好地藏起来。
是的,这样就好,她只是需要一个不经意的地方,就可以好好地将所有的感情敛藏起来。
可是当她将视线从月湄的脸上转移回来,不经意地撞上宁辰风漆黑烫人的眸子时,心跳还是漏了半拍。方可卿连忙低下头去,装作无事安好的样子。
很快场面就热闹起来了,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在观望,观望着宁家两位老人以及宁辰风这位正室的反应。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料到方可卿竟然这样美!当初大婚的时候她蒙着盖头,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如今才惊为天人。
很多人更是在心中感叹,若非宁辰风提前两年认识了月湄,而是先认识了方可卿,那么恐怕月湄就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但是感叹归感叹,既然宁家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不妥,也没有给江苏城提供更多的谈资,大家很自然地就将心思更多地集中到了宴席之上。很多人借此机会互相攀谈,也有人彼此调笑,月湄就像是一只快乐的花蝴蝶一般自由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帮我照看下可卿。”这样的日子,宁辰风没有办法不跟在湄儿身旁,稍不注意,她就可能被人灌下几杯烈酒。过去的月湄扬言自己千杯不醉,但现在那孩子是否可以千杯不醉还有待检验。
只能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悄悄地在弄玉耳边嘱咐了一句,这时候,只有兄弟最信得过。
弄玉点了点头,眼神准确地找到了方可卿的位置。他注视着她游刃有余地跟在婆婆身后离开前厅,到女人们专用客厅去宴客了,方可卿的眉眼间并无任何不妥的神色,弄玉稍稍安了心,轻功先行一步,自在地仰躺在那客厅的屋顶上。
静观其变,就当作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另外一个棘手的女子就交给宁辰风自己去处理好了。
“听闻宁夫人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起那里来的那个不知好了多少。”
“可惜宁公子先认识了那个狐狸精,否则怎会冷落了佳人?”
“就是啊,现在的男人,太容易被青楼里的女子迷惑去了。”
“不过是个妓女,宁夫人怎么就容忍她爬到你的头上去了?”
“……”
屋顶之上的弄玉,自是听得一字不漏,果然这才像是女人多的地方,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在外面哪一个不都是端着自己的身价,一到了这里就都迫不及待地发表感想了?言语之间,虽然咋听起来是为方可卿打抱不平,但事实上却讽刺居多。
还不忘顺便骂上湄儿几句,看来这语言的功夫不浅。
“月湄姑娘如今怀有辰风的子嗣,还请大家看在宁家的薄面上多多担待,莫要如此议论。我一介妇人,自然一切都是听从辰风的,况且他待我很好。”清凉如水的声音,弄玉不看也知道,此刻的方可卿肯定是惯常云淡风轻的样子。
四两拨千斤。宁家的薄面?弄玉都要笑了,这江浙之地谁敢不给宁家面子呢?口舌上的功夫这位也是不容小觑的。如果真的哪日和月湄争执起来,只怕还当真是一场好戏呢。不过,听她的声音,自己今日还真的是捞到了一个闲差。
这边厢,月湄这边就显得游刃有余的多了,这样的场合就好像是凝翠楼的大堂换了个地方,对她月湄来说自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宁辰风拦着,她甚至当场就可以跳起舞来。
“少爷,老爷唤你过去敬酒。”有家丁过来在宁辰风身边悄悄地说。
父亲今日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这时候传唤自己宁辰风自然不能推辞,又担心将月湄独自一人留下会出事端,索性携了月湄一起过去。虽然,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觉到了深深的后悔。
一定要唤宁辰风过来敬酒,对方的身份自然是十分贵重的。宁辰风听着父亲介绍,才知道这位就是之前可卿提到过要自己和她一起去回访的江浙巡抚。当时还是新上任的,如今也是快有一年的任期了。今日来到宁家,还真的是有些屈尊的味道。
“郑巡抚,我一直未到府上亲自拜访,还望恕罪。”宁辰风给足自己父亲面子,从善如流地说。
对方也一样笑呵呵地站起来说“哪里哪里”,然后饮下那杯酒。
但是突然间,宁辰风感觉到月湄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她的力气不大,此刻却握的自己生疼,可见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顺着月湄的目光望去,在郑大人身旁不远的地方,赫然坐着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神秘男子,那个月湄的神秘恩客,此时就站在那里,目光严厉地钉在月湄的身上。
宁辰风明显感觉到,月湄在恐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