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如林将腰部靠在桌沿上,双掌支撑着桌面,看着从附近街区匆匆赶来的两位门诊医师对魏超群的伤口进行紧急处理。
魏超群嘴里一直在骂骂咧咧,短短二十来分钟,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几乎已相当于丁如林在一次简会当中使用的词汇总量。
注视着眼前这位与往常判若两人的公司秘书,丁如林仿佛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稀奇生物一般。
或许苏煦的洞察力确然有其独到之处,假如没有他那么有意无意的一说,丁如林可能会一直无法意识到:这位极度注重仪容过分讲究着装搭配的金领级别的高管,本性原来是个絮絮叨叨的娘炮。
打发走了那两名医师之后,丁如林搀扶着魏超群在沙发上坐好,把医师留下的消炎药举至魏超群眼前,讲解道:“这个,一天三次一次4片;这个,晚饭后过半小时吃,一次1片。”
魏超群把放进口袋,继续向丁如林抱怨。
丁如林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表,他不知道该以何种理由打断魏超群的唠叨,毕竟是他是伤者,情绪不能太激动。
可他也不能放任魏超群继续这样诉苦下去,因为身为CEO,丁如林每天的行程安排不可谓不紧凑。
尤其是临近年关,公司里还有许多事情等待着他的安排与开展。
权衡利弊之后,此时此刻,丁如还是选择了扮演一名优秀的倾听者。
“是,苏煦是不对。”
“是的,他是有暴力倾向。”
“对,苏煦是个疯子,他有精神病。”
……
在反复对魏超群的抱怨进行了肯定的回馈之后,丁如林无可奈何问道:“魏总,要不然,咱们把这个事情向董事会反映一下?这样的人,用不得啊,你说是吧?”
原以为魏超群在仔细斟酌之后会拒绝这个提议,岂料,魏超群竟然大点其头说道:“对,必须炒了他。”
丁如林顿时呆若木鸡。
时至今日,这位公司秘书竟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如何处置苏煦这个奇葩的问题上,任何轻率的举措,都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丁如林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浅削苏煦的势,可事实证明那些对其他人都能够凑效的权术伎俩,在苏煦身上,根本就起不到任何效果,甚至还适得其反。
要说御下之道,丁如林可谓是浸淫多年的个中高手,可若说让手底下的全体员工通通不要工资不要钱了主动上报急辞……这一点,丁如林自问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当今之世,任何人都可以跟任何事物过不去,但是会跟钱过不去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
所谓的集体罢工,仅仅只在上个世纪存在过,在本世纪,几乎是没有可能发生的。
而关键的问题,便在于此:在苏煦这个人身上,仿佛能够出现所有不可能的奇迹。
“嗯,也好,那这个事情,就由你出面吧。毕竟你是当事人嘛,你头上这么厚的一圈绷带,刚好也可以现身说法嘛。”
丁如林斟酌片刻之后,选择以退为进,他看死魏超群丢不起这个人。
然而,这次丁如林又判断失误了。
“好,我会向邓总他们汇报这个情况,到时你替我作证就行。”
魏超群摊手说道:“打人就是不对,我反正是没动手的,这事儿百分之百是苏煦的错。”
你是小学生么?
丁如林忽然很想问出这么一句话,他此刻不禁想笑,却又只得努力忍住不笑。
“魏总,你仔细想想。”
丁如林深深吸了口气,语重心长说道:“把这个事儿,捅到董事会那里,又能怎样呢?充其量,把苏煦开了,对吧。或者你是打算起诉他么?魏总,你指望凭这点儿小事,能把他怎样?”
“他敢打我,就得付出代价!”
魏超群尖声大叫,声音高亢,仿佛有些不自信。
“是,你的心情我理解,而你打算以何种形式,让苏煦付出代价呢?”
丁如林循循善诱说道:“刚才那几位警员,他们是什么样的态度,你也在场,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魏总,无论你想把苏煦怎样,我都支持你,可问题在于——你能把他怎样?”
魏超群半晌说不出话来。
“反过来考虑,苏煦想要搞你,易如反掌。”
丁如林轻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魏总,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劝你,别在继续纠结今天这个事,我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或许很残酷,或许很不公平,或许令人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事实——苏煦可以搞你,你搞不动他。”
“难道就没有人能够收拾这种恶棍了么!”
魏超群咬牙切齿说道。
“魏总,你这句话,其实不合逻辑。”
丁如林笑了笑,说道:“为什么非得要去收拾不可呢?在海洋当中,鲨鱼是穷凶极恶的;在山林里,猛虎是霸道凶猛的,难道就应该将它们赶尽杀绝么?当然没必要。事实上,水族馆里不能没有鲨鱼,动物园里也不能没有老虎,有了它们,观光客们才会乐意买票,生意才会好,盈利得到了保障之后,动物们才能够得到更好的饮食条件。观光客,动物园,以及猛兽——三方共赢的结果,而想要实现这皆大欢喜的局面,就得看每一方是否都站在了正确的位置。我的意思是,去年有一则新闻,有位观光客为了逃票翻墙溜进了虎园里面,悲剧就这样被酿成了,不是么?这里我并没有在评判谁对谁错,追究谁的责任,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假如游客尊重动物园的规矩与秩序,同样类型的悲剧,当然是不会发生的。魏总,您以为如何?”
“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魏超群怔住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刚才我已说过,我并没有在评判谁对谁错,或者追究谁的责任。我的意思,很简单——不作死,就不会死。”
丁如林面带惆怅之色,轻声说道:“魏总,我是一名管理者,而且还是高级管理者,知道我与那些低层领导的不同之处,在什么地方吗?他们只会用庸人,也只驾驭得了庸人,另一方面,身具傲骨之人也不会乐意寄人篱下,毕竟凤非梧不栖嘛。而我,则不然,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奸巨恶,我越是会对他们高看一眼,归根究底,我也曾年少轻狂过,飞扬跋扈是怎么一回事,我岂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