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站起来,揖了一揖又坐下,回答道:“贫道法名云珠子。”
朱由检也坐下,脸上笑容依旧:“先生在哪座仙山参修?”
“贫道四海为家。”
云珠子说着,朝胡大明看看,含笑道:“贫道适才和这位壮士逗着玩儿,望这位壮士切莫见恼。”
秦天没有说话。胡大明望着云珠子,粗声道:“师父的行状太奇特了!”
“哈!哈!”云珠子笑道:“贫道是出家人,出家无家,四海皆家,周游天下,见怪不怪,这‘奇特’之举,见着学着,数十年下来,倒也积累了几手。”
这时,众人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请云珠子露几手,给大家开开眼界。
云珠子笑了几声,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朝小乞丐看着:“你且把这杯子拿着,端平了!”
小乞丐遵命,双手捧杯,肃立不动。
云珠子漫不经心地抬起右手,袖口拂了一拂:“看看杯中!”
众人一看,酒杯竟已满了;闻闻,酒香扑鼻。
“拿来!”
小乞丐奉上酒杯,云珠子擎在手里,眼睛望着众人:“这杯中有酒否?”
“有!”
“错矣!”云珠子把两个指头伸进酒杯,轻轻一扳,那瓷杯竟如皮革一般地被翻了过来,仍是一个酒杯,未见一滴酒掉落下来,令众人目瞪口呆。
“杯中有酒否?”
“没……有。”
“错矣!”云珠子把酒杯放在桌上,众人看去,仍是一满杯酒!
云珠子望着朱由检:“这位小爷方才想吃鲜活黄河鲤鱼,未能遂愿?”
朱由检迟迟疑疑地点了点头。
“此有何难?待贫道钓来献与客爷前,为爷助兴!”
云珠子把小二哥叫到面前,从他肩上取下抹布,撕下拇指宽、长一条,左手两指捏住,右手两指边捻边拉,须臾间便成了一根丈许长的钓线。他把钓线拿在手里,四下里乱拂,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条尺余长的黄河鲤鱼落在小二哥的面前,鲜龙活跳,尾巴把楼板打得“啪啪”作响。
“送往厨下,烹来给这位客爷下酒!
那朱由检赶紧上去,作揖道:“先生此去何处?”
“贫道四海为家,无谓去、来之说。”
“小生有一请求,未知先生允否?”
“道来。”
“小生寒舍离此间很近,不知先生能否屈尊光临,小生与先生一聚为快!”
“可也。”
“多谢先生!”
朱由检披上披风,在曹化淳的陪同下,和云珠子并肩下楼,出了店门,胡大明前来一匹空余的马匹,让云珠子乘坐,几人快马扬鞭,很快就消失在了镇子上。
老马识途,行了一程,就来到了天津城,为了方便,朱由检还是在孔安明的劝说下回到了天津,只不过为了安全考虑,换了一处住宅罢了,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屏蔽了左右,朱由检带着云中子走进了宅子,虽然说是不起眼的宅子,但是里面还是别有洞天,中间有一个五六亩见方的池塘,塘中有一个仅一个亭子大小的池心岛,与两侧岸边有石板桥相连。池水清冽明净,游鱼卧底,清晰可见。水面上涟漪荡漾,波光粼粼,清人眼目。池塘四周崖岸上长着许多株垂杨柳、龙颈柳,若是春天到此,必定可见一番千丝万缕娑娑生姿的景象。沿岸过池,对岸七八间石屋砖舍参差错落。云珠子笑着赞道:“好去处!”
朱由检拱拱手:“先生请!”
两人步入客堂,分宾主坐下。云珠子隔着茶几朝朱由检拱手道:“公子爷怎么称呼?”
朱由检正要回答,不料手一动,把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枝雕木手杖碰落在地,他弯腰拾起,随手在地下画了一横,笑道:“先生善测字,以此字可推断否?”
云珠子低头一看,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站起来冲朱由检连连拱手:“贫道失敬了!”
朱由检也是一惊,问道:“先生何故如此?”
云珠子指着地下:“地为‘土’也,‘土’字上画‘一’,为‘王’字,以此推断,阁下定是封王之人!”
朱由检叹服:“先生真神人也!不瞒先生说,我是当今圣上的弟弟朱由检。”
云珠子躬身行礼:“贫道拜见王爷!”
朱由检摆摆手:“先生不必拘礼,请坐!看茶!”
一个丫环款款走进来,奉上香茗。那茶具,皆是皇室之物。
云珠子喝了几口茶,问道:“王爷为何不在京城呆着,来到天津,莫非是想隐居?”
朱由检苦笑道:“此是奉旨照行,别无他意。”遂把大内有人想要诛除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
云珠子听后嗟叹道:“唉——帝王之家,倒还不如僧道之门清净。……唔,王爷召贫道至此,莫非是命贫道推算前程凶吉?”
朱由检笑道:“正有此意。”
云珠子听着,迟疑道:“帝王之命,皆为天上星宿,难推休咎……”
“先生本领非凡,定能推算,孤家拜托了!”
云珠子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贫道和王爷此番相遇,也是天意,那就试着看看吧。只是有言在先,贫道是以四海为家的出家人,走的是江湖之道,说话口冷,还望王爷多多包涵!”
“先生只管道明便是,在下绝不见怪!”
云珠子想了想,说:“请王爷先写个字测测看吧。”
朱由检皱眉思忖片刻,以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信”字:“就以本王的王名之字吧。
“嗯?”
“这个字难拆?”
“不难。王爷问的是前程,“这个信字分开就是人和言,所谓人言可畏,恭喜王爷,此乃吉兆啊!”
“此话怎么说?”朱由检有些不明白?
“自古而今,只有一个人说话能人别人害怕,那就是皇帝,王爷大喜啊!”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他现在怕的就是这个,若是没有这种事情的羁绊,恐怕他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
云珠子看到朱由检脸色的变化,问道:“王爷看是否要贫道起上一卦,看看近日凶吉?”
“如此最好。”朱由检心中已是闷闷不乐,似乎预感到卦象不会大吉。
云珠子见门外侍立着一个家仆,便招呼唤进来,让他把桌上的东西悉数收拾了,又打来清水擦拭干净,朱由检又召来管家,让送来一个古色古香的青铜兽纹香炉,一捧上等檀香。一切都准备好后,云珠子用清水洗了手,细细擦干,然后点了三炷香,插进香炉,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长一尺、厚三分的锦盒,端端正正供在香案上,然后闭目凝神,静心片刻,就案上起了一卦。
卦成得象,是“宜退戒进,群阴反位,坤地西南”。
云珠子暗吃一惊。朱由检不懂卜卦之道,但见云珠子神情似乎闷郁,一颗心便悬了起来,问道:“卦象所示如何?”
云珠子道:“此卦并非大凶,但却极是不吉,主有公人纠缠,但若能自觉自缚,尚能保无大小灾祸。”
朱由检再要问,云珠子已经收起锦盒,拱手作揖道:“天机不可泄露,卦象之现,三日之内必有应验,王爷自己保重。”言毕,告辞而去。
朱由检心里不踏实,追出门去大声问道:“先生,倘若孤家有疑难之事,往何处去找你?”
云珠子已走出数十丈,回身作揖道:“贫道不久又可和王爷见面的!”
说完,飘然而去。
朱由检望着云珠子的身影消失在蒙蒙雨雾中,叹息着返回屋里这天晚上,朱由检总觉得心神不宁,辗转难眠,一夜未曾合眼。
次日上午,朱由检正在书房看书,忽听见外面似有喧哗之声,正想出去查看,曹化淳急匆匆奔进来:“禀报王爷,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队锦衣卫,约有五六十人,把这里包围起来了!”
朱由检大惊,暗忖云珠子所言果然不差,真的有麻烦来纠缠了。他正考虑如何应付时,外面有人一迭声高叫:“朱由检接旨!”
朱由检脸色变了——带了锦衣卫来宣旨,看来是要出大事了!稍一定神。慌忙吩咐曹化淳:“快去打开大门迎接钦差;速备香案准备接旨。”
钦差大步走进客厅。朱由检定睛一看,对方三十五六岁年纪,头戴乌纱帽,身穿八蟒五爪袍,外套鹭鸶补服,长方形的脸,一双不大的眼睛眨巴着,漆黑的八字髭须上方翘着一个尖尖的鹰爪鼻子,透着精明和狡猾。朱由检乍一看觉得此公很面熟,猛然想起他叫周松,原是锦衣卫的军官,后来被东厂总督魏忠贤看中,调往东厂衙门当上了掌刑千户。朱由检当下心里“咯噔”一声,暗忖朝廷派东厂千户来宣旨,并且又带来了锦衣卫,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出事了!
周松名为钦差,其实并未带来圣旨,只是口头传达天启皇帝的旨意。他步入客厅后,眼睛滴溜溜往四下里一转,临未将目光停留在朱由检脸上,面南背北站定,沉着脸朗声道:“皇上旨意——”
按照朝廷规定,若无圣旨,接旨者若是三品以上命宫,可以不必面对宣旨者下跪。朱由检是王爷,自是无须跪下,只是躬身站着,凝神细听——
“着山海关总兵张石瑞率精壮兵卒两百名,护送朱由检归京。沿途务必妥加侍护,不得有误!”
朱由检听罢,转过身子,朝南跪下,连叩三个头:“臣弟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站起来,周松欠身行礼道:“卑职拜见王爷!”
朱由检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问道:“秦千户,几时动身?”
周松说:“圣上未曾规定期限,王爷尽可从容些。只是这里房舍狭小,比不得京城内的王府,如何安置张总兵带来的护送兵卒倒是个问题。”
朱由检说:“这个不难,空地方有的是,今天住一夜,明日动身。不知周千户意下如何?”
周松点头道:“如此也好。”
一夜无语,秦天在得知朱由检接到了回京城的通知时候,也是显得很意外,朱由检的意思是要然秦天和他一起回去,可是没有旨意,他作为天津卫的镇抚使不能擅自移动,他派了胡大明带了五十名锦衣卫随行护卫,负责保护朱由检的安全。
天下着雨。
马车两边走着几十名护卫军士,都穿着一色新的夹袍夹褂,外罩橙色油衣,足蹬牛皮靴子。那靴子都被雨水湿透了,踩在泥沙道上,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络车最后边,并排走着两匹战马,马背上骑的一个是西厂掌刑千户周松,另一个是山海关总兵张石瑞。
张总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黑红的国字脸,弯弯的两道月牙眉边缘齐整,像是用毛笔描画出来的,不大不小的眼睛里透着冷峻的光彩。周松和张石瑞,一个是四品官领三品衔,一个是三品大员,照朝廷规矩都是可以坐大轿的,但因为这趟差事特殊,两人不约而同都没坐轿。
前面传来异样声响,张石瑞抬脸,双目端视远方,只见一乘飞骑打马狂奔而来,泥浆满身的枣骝马刚刚嘶叫着站稳,那个奉命往前探路的哨长滚鞍落地,平手向张石瑞行了个军礼,禀道:“张军门,前面的河水涨水,那顶石桥冲坍了。这里的车过不去,如何行动,请军门示下。”
张石瑞还未开口,周松缓缓发话了:“当兵吃粮的,逢山开路,遇水造桥,还用请示?听着,这是王厂公交下的差使,你们仔细看了!”
张石瑞点头道:“就照周千户说的办,修桥!”
那伍长接着说:“二位大人,方才标下到河边看了,河水涨得太凶,石桥恐怕难以迅速修好。请示军门,是不是往南绕道从旁边的何镇庄走,那里的石桥结实……”
汪文钱看看周松,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说:“就从何镇庄走吧。”
张石瑞发下命令,命车队就地由驿道北折,往何镇庄去。这虽然比修冲坍了的石桥省事些,但也颇费时间,车队贴着长城,顶着已经很有寒意的风雨蜿蜒向北行进,抵达何镇庄时,已是暮色初降时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