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璀突然生了重病,一夜之间就下不了床,魏晗着急得不行,却也没什么法子,军中的军医大多只会治跌打损伤,顶多还会个风寒感冒,像宁璀这样毫无预兆地就病倒了的,他们应付不来。况且宁璀自小体弱多病,全靠皇家不计成本地养护才活到了现在,边境苦寒,这才冬月初,就已经狂风大作,百草枯折了,要到了腊月底,不知道会冷成什么样,宁璀再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会命丧黄泉。
“恐怕是昨日见了血气,受了惊吓,我真不该这样对他的。”魏晗倚在他的床前,握着他冰冷的手,自责不已。她又转头对手下人说:“去跟刘琮说,把他带来的那个大夫送过来。”
千夫长惶恐不安,说道:“将军,恐怕……恐怕刘副将不会答应的。”
“如果他不答应,我就杀了他。”魏晗用一种极端平静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又忙着给病重的宁璀擦汗,不再理这个千夫长。
不一会儿,被派出去的千夫长就回来了,他一进营帐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手中的包袱放在魏晗面前,魏晗打开一看,竟然是那个大夫的人头,瑟瑟发抖的千夫长颤声说:“刘副将说,‘不劳将军动手,他已经亲自解决了’,将军,这真不是我办事不力,是刘副将太过咄咄逼人了……他家大势大,属下不敢得罪……”
魏晗额上青筋暴露,显然已经到了愤怒的顶点,千夫长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点燃了她所有的愤怒,她拿起条案上的佩剑,气冲冲地朝着刘琮的营帐走去。
刘琮帐内一片火热,四处燃着旺盛的炭火,摆着酒肉,一大群副将和千夫长百夫长都在其中,欣赏着营妓的歌舞,喝得东倒西歪,不成样子。魏晗直冲主座,提着刘琮的衣领把他揪了出来。
刘琮不知所以,大着舌头嚷嚷道:“谁啊?!敢揪老子的衣领,看老子醒了不打死你!”
魏晗拿起一坛酒,径直倒在了他的头上。刘琮被淋了个透湿,冬月的寒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清醒了过来。一见到气势汹汹的魏晗,他反而大笑起来,说:“没想到你魏晗也会有求我的一天!我偏不如你的愿!哈哈哈……”
“你以为我在求你?”魏晗反问,随手拿了旁边一根点燃的木柴,靠近刘琮的脸,阴恻恻地说:“你知道惹了我魏晗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刘琮瞟着燃烧的木柴,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企图站起来,魏晗却越逼越近,刘琮仿佛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
“刘琮,他可是皇子,如果他死在军中,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也知道他是皇子,可你大张旗鼓逼迫陛下把他交给你的时候,完全没顾虑到他的皇子身份,你把他带到这种苦寒之地来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养尊处优的他,是否能够熬过这个冬天!”
“刘琮!”
“我说的对吧?哈哈……魏晗,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挚爱是怎样的滋味!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杀夫弃子,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不惜一切代价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你以为你能把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却不知道,人事无常,我偏要让你失去你最重要的东西!”
“刘琮,他也是宁妤的弟弟。”
“别跟我提宁妤!你没资格!”刘琮一瞬间情绪爆发,旋即一笑,吹着口哨说:“反正人我已经杀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魏晗气得把手里的木柴扔在他手边,刘琮一时来不及缩手,被烫得嗷嗷直叫。魏晗毕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就这样发泄一顿,回去照顾宁璀。
过了两天,宁璀的病越发严重,已经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军医们都说,他活不了几天了。魏晗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却还是要处理军务,毕竟边防不容有失,今年离荒的收成不佳,又屡屡受灾,这个冬天,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定会侵略苍云,这里是最前线,如果她不在,他们一定会长驱直入,进犯苍云。
冬月初七这天,宁璀突然醒了过来,他喝了两碗参粥,似乎有了些力气,一个人走出了营帐,朝东边的山坡走去。这时候旭日初升,寒风凛冽,天边彩霞烂漫,更显得大地苍茫无色。宁璀坐在山坡上,突然唱起歌来。
这是一首用苍云古语唱的歌,只有苍云皇室的人才懂得歌中的意思。少年久病初愈的沙哑嗓音,唱得这首节奏轻快的歌有些哀伤,周围听到的士兵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伤,躁动不安起来。
魏晗伏首案头批阅公文整整一夜,刚刚醒来就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她披上狐裘,走出了营帐。刚走到一半,便看见刘琮披着黑皮大氅,头发还散乱着,倚在围墙边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没心思理他,只要宁璀好了,她可以不计较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魏晗笑着向小山坡走去,宁璀还在唱着,她还是第一次听他唱歌,他的声音很独特,一直能钻进人的心坎里。从前他那么爱笑,就像皇室的太阳,后来六公主和先皇死了,他就再也不笑了。她还不知道,他喜欢唱歌,不过没关系,以后有很多时间,她可以了解到他的一切。
宁璀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没有回头。他静静地唱着歌,突然变了脸色,伸出手摸了摸嘴角,摸到了一种黏糊的东西,于是他送到眼前看了看,眼前竟然是一片血色,连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了。魏晗冲到他身边,看见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满手的鲜血,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而不自知,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她心痛地无法呼吸,紧紧地抱住了他柔弱的身子,捂住了他的心口,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再让他流血。
刘琮分开围观的人群,站在魏晗的面前,此刻的他,神色复杂,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小声跟她说:“你把他带回去治病吧。这里有我,不会出事,虽然我没有你那样的震慑力,但只要瞒住你不在的消息,相信离荒不会轻举妄动。”
“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他若死了,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魏晗恨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
“他刚才唱的,是《祝寿歌》,今天——是宁妤的生辰。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他姐姐的伴读,没办法就这样看着他死在眼前。”刘琮叹了口气,宁璀今天回光返照,坐在山坡上唱《祝寿歌》的样子,实在太让人触目惊心了,从前每一年,都是他们俩陪着宁妤过的生辰,他也会唱这首歌,虽然不知道歌里的意思,却也能牢牢记住发音,这首歌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日子。
魏晗别无选择,她当然不可能放心把宁璀交给他人,必须要跟在他身边紧紧看着才行,可是她又不能离开。唯今之计,只有像刘琮说的那样,暗中离开燕凉,带宁璀回去治病了。她才刚刚肃清燕凉的邪教势力,正是应该防备着他们卷土重来的时候,况且近来天气越来越冷,熬不过这个冬天的离荒人很有可能狗急跳墙,挥师南下,刘琮经验不足,又没有威望,他守不住燕凉。一旦燕凉被破,多少百姓将会流离失所,苍云又怎能抵挡住离荒蛮人的铁骑呢?
魏晗想了一夜。
第二天,她派人用毡布和毛皮铺满了一整辆马车,准备好路上的水和干粮,带着弓箭和她从不离身的佩剑,把宁璀抱上车安顿好,悄悄踏上了回凤宁的路,除了刘琮和几个亲近之人,无人知道,中军大帐已经没有了主帅。
刘琮被呼啸的寒风惊醒,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他猛然起身,裹着被子,掀开温暖的帐篷,站在辕门处向远处看,看着魏晗的马车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他大笑三声,摇了摇头。
“女人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