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还有几天能到阳安?”
“大概还有五天路程。探子来报,他们一直在昼夜赶路,沿路寻医,好像是打算尽早赶到阳安为人治病,不过,这两天却放缓了赶路速度,改道去了榷方,殿下,我们是先到阳安,还是去榷方与他们碰面?”
“去榷方吧,我吩咐陈长臻在榷方整顿沿河码头,他不会那么快就动身去阳安的。既然他们不着急去阳安了,按照姜宁的性子,她肯定要在榷方玩个够才肯走。赶了这么多天路,大家都疲累不堪,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明天早上再上路。”东方湛勒住马,停在一间破庙面前。身后众人都下马整理行装,很快便收拾好了破庙的正殿,生起了篝火。
东方湛坐在篝火前,拿着羊皮地图,正在研究着什么。破庙四面漏风,偏偏此时还下起了小雨,秋雨霖铃,寒气从地面升腾而起,沁入骨髓。昏黄的火光照亮了众人的面孔,有一丝诡谲莫测,刚刚架上去的野兔子开始发出诱人的香气。突然,庙外的杂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风站起来打算出去看看,东方湛示意让他不必管。
“殿下……”
“是我们鸠占鹊巢,打扰人家了,派个人去把他叫进来,不得无礼。”东方湛淡淡地说,他一进门就发现这间破庙是有主的,残破泥像前干净的供盘,摆着几个干瘪的野果子,那张条案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惊风让人出去,不多时就带进来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瘦弱女子。那女子似乎受到过极大的惊吓,畏畏缩缩不敢看人,嘴里咿咿呀呀地轻声说着什么。
东方湛观察了她半晌,才确认她不是杀手刺客之流,确实是个普通百姓。他示意惊风与她交涉,谁知她不懂官话,惊风费了老大劲才让她明白,他们不是要占领这座破庙,想把她赶走,只是借住一晚,让她坐在破庙大堂里的一角,还给了她一只烤好的野鸡。女子好像许久不曾吃过肉食,见了焦黄酥脆的野鸡,吞了吞口水,盯着它看了许久,却还是不敢接过去吃。惊风拿油纸包着烤鸡,放在她身边,回到东方湛身边守着,不再管她。女子见没人注意她了,伸出脏兮兮的手悄悄地把烤鸡抱在了怀里。
一切归于平静,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东方湛仍在翻看那张简陋的羊皮地图,推敲着什么。惊风他们两人轮岗值守,一部分人已经进入了梦乡。东方湛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睛,想到了姜宁的那副“动画”,想起了她的笑声。
天真纯粹的人,世所罕见,姜宁就是这样的人,她有一颗赤子之心,不论对朋友还是对敌人,都善良热情,让人忍不住亲近,忍不住沉沦。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察到的呢?会觉得失去她、离开她无法接受,会在想起她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微笑,会不计代价地相信她,就算有可能受伤,只为了她能开心地活在世上。
东方湛的意识渐渐模糊,坠入了睡梦的长河。黑夜里隐隐约约传来“吱吱”的老鼠啃咬声和其他人沉重的呼吸声。
角落里蜷缩着的女子睁着眼睛无法入睡,她偷偷地爬起来,走到外面,值夜的人以为她要去方便,并没有在意她的去向。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发现昨晚的女子早已经不见了,想来应该是她害怕众人,连夜逃走了。东方湛等人并没有在意这小小的意外之事,洗漱过后就上马赶路了。
行了半天,终于从小路走上了官道,路边有个茶棚,一个驼背老人正在招呼着行人喝茶,东方湛下令众人就地休息,带着人走进了茶棚。
道路偏僻,茶棚里只有两三个人,其中一个背对着他们,惊风扫了一眼,看着这人的背影,感觉有点熟悉,为了东方湛的安全起见,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头。
那人却吓得从凳子上滑了下去,抱着头趴在地上不停求饶,东方湛皱了皱眉,开口道:“惊风,不可仗势欺人。到榷方还有多久?”
地上求饶的人听见“榷方”两字,猛地抬头看向东方湛,却是昨晚逃走的破庙女子。她跪在地上用两膝疾行扑到东方湛面前,声泪俱下,哭喊道:“求公子带我去榷方!”
“为何要去榷方?”
“我要为父报仇!我打听到我的仇人去了榷方,我要去杀了他们!可惜我没有盘缠,靠一双腿不知道还要走到什么时候,我露宿破庙,我饥一餐饱一顿,就是为了活着找到我的仇人,还我父亲一个公道!”她义愤填膺,声音嘶哑,原来她并不是不会官话,而是为了隐藏自己,打消别人的戒心才装疯卖傻。
“你的仇人是谁?他对你的父亲做了什么?”
“他们杀了我父亲,杀了全村的人!可他们是王孙贵胄、朝廷命官,我人微言轻,斗不过他们,可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他们,为父报仇!”
“不若如实道来,我为你主持公道。”
“你是什么人?”
“王孙贵胄,朝廷命官。”
“我凭什么信你?”
“你在求我,而不是我求你。”
“我叫时惜音,家父名叫时泓,是一个读书人,爱好游学,常常流连于名山大川之间。家母几年前遽然而逝,留我与家父相依为命。我从小就向往父亲那样的生活,于是立志终生不嫁,侍奉老父,陪着父亲游走四方。”
“那一天,我们走进了一个奇怪的村落,所有人都用白布包裹全身,仅仅露出眼睛和鼻孔,我们初时以为是当地风俗所致,并没有在意。村庄虽偏僻,风景却十分合父亲心意,再加上他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便打算先在这个村子定居几年。于是,父亲成了村子的教书先生,而我,因为家族中长辈去世急需回家奔丧,不能在此地停留,提前就出了村子。后来有一天,父亲终于发现了这个村子的秘密——整个村子的人都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发病时恐怖至极,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更可怕的是,父亲发现他自己可能也染上了这种不治之症。父亲写信给我,让我不要回去,可我怎能抛下老父一人身居虎穴龙潭?但是,当我再找到那个村子的时候,村子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村中的所有人,包括我的父亲,全都消失不见了。”
“既然存在过,总会有迹可循,为什么不报案呢?”
“我去了,没有用的,这个村子在深山之中,不与外界沟通,几乎无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我在废墟上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山沟里的小河边找到了线索。”
“举村搬迁?”
“是的,我在那里的竹林深处找到了大量被砍伐的桩子,还有割断的葛藤,河边还有一些染血的布条,因此我猜测,他们遭到了山匪或者野兽的袭击,出于某种考量,抛弃了世代生活的村庄,坐竹筏举村搬迁了。我也做了同样的竹筏,沿着河流一路搜寻,穿过黑漆漆的岩洞,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哽咽着叙述往事,跪在地上,凄惨无比,东方湛侧头示意惊风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对面的长凳上接着讲述。她虽然衣衫褴褛,讲话却文质彬彬,颇有条理,应该深受其父的影响。
“这是一个世外桃源,物产丰美,山清水秀,林木葱茏中有几间刚建好的茅草屋,我在远处就看到了村中人标志性的白衣白服,断定这就是他们的新落脚地。但因为父亲说过,他们得的病十分凶险,我怕自己也染了病,救不出父亲还白白送了性命,就没有贸然前去与他们交涉。”
“我躲在村外的草丛里,等了一天一夜,却发现他们正在准备再次搬家,情急之下,我想出了一个计谋——因为所有人都遮着脸,我不能判断哪一个是我的父亲,就穿上和他们一样的衣服混入其中。我不敢靠近,就远远地观察他们,发现父亲并不在其中,还听到他们说村里另一支迁移的队伍找到了圣地,能够治好他们的病。我潜藏在队伍的后面,远远跟着。一夜之后,我们找到了所谓的‘圣地’,却发现,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村人烧焦的尸体散落各处。剩下的村人惊慌失措,连夜逃回了原来住地,我却看到了悬崖上的绳索,猜到凶手是从上面下来的,或者他们也是下面的人,是利用这些绳索爬上去的。我费尽力气爬上去,山上有一个很大的寨子,我假装自己是从山下上来的,花光身上仅剩的银钱,终于打听到了凶手的去处……”
“等等,听你这样说,这种病的传染性和致残性很强,就像瘟疫一样,我也看过不少医书,从未见过如此凶残的疾病。”
“公子,这不是病,是天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