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看到的,不会比沈天云多,”云绡斟酌了一下,“身处深宫之中,本应处处防备,可是窈窈她看谁都像是好人,从来不肯听我的劝。幸好有我跟沈天云在她身边,她才能安然无恙地生下你。”她看向东方湛,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当年那个天真纯洁的友人。
“我问一句可能有些冒犯的话——您觉得冰绡姑姑会被收买而背叛纯妃娘娘吗?”姜宁开门见山。
“哈哈,小姑娘,就算是我背叛了窈窈,冰绡也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她是王家的家生子,从小和窈窈一起长大,为人老实诚恳,从来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她的小姐一个人。可就是这样的人,才最容易被利用,她和窈窈一样,都不会说谎,如果当时,她能像那些人一样睁眼说瞎话,我们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般天人永隔的境况了……”虽然她口里说着玩笑话,可是两人都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哀恸。
“唉,又说远了,你是想知道玲珑身上的药的事情吧?那药的确是我们放的,不过沈天云说那药是慢性的,只会让玲珑绝育,对孕妇没有妨碍,我和冰绡才敢用的。为了给它放药,我们可是想了不少方法,结果沈天云跑过来说把药磨成药粉洒在玲珑身上或者拿药材直接给它洗澡都有效。那天,我们刚给它洒了药粉,它不知怎么就跑出去了,到处找都找不到。”
姜宁不解:“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它绝育呢?”
“它出生的时候就羸弱不堪,长大了还是很容易生病,沈天云就说它不适合生育。可那个时候它都已经到了要生孩子的年龄了,我们总不能每天看着它吧?再加上那段时间它每天晚上都不见踪影,冰绡看到它每晚都跟一只黑猫在一起,就瞎操心,跑去找沈天云,沈天云后来才开的药方。”
“所以药和人都没有问题,问题应该出在时间上,这些事情看似都是巧合,其实不然,这是一个针对各种琐事而设的圈套,通过旁人进行旁敲侧击使你们大意,由于事情起因经过结果看似都对人对己无害,并且合情合理,所以没人会在意这些细节。沈太医在口述最后写上药方,却没有明确说是他研究出来的,我想背后可能有人参与过药方的研究,经过初步猜测,我认为是——梁庚,这个太医院副院判,后来攀咬过沈太医的人,既有天赋才能,又有动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知道可以给猫绝育是不是有人提醒过?冰绡姑姑去找沈太医求教是不是也是有人告诉她的?”姜宁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啊!你说得没错!给猫绝育是一个洒扫宫女的主意,她平时还负责照顾玲珑,她说她从小在庄子上长大,见过用人的落胎药给猫绝育!发现玲珑夜里跟黑猫在一起的也是她,跟着冰绡去找沈天云的也是她。”云绡激动地说,却好像记不起来那个小宫女的名字一样,“她叫……她叫……对了!素琼!”时至今日,她才想到个中奥妙,原来世间真的有这般算计人心到极致的困局,草灰蛇线,只需要一个*,就全面引爆,不需要幕后之人再多动脑子,事情自然会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素琼的出现,是一个突破口,另一个,是梁庚。
“后来梁庚的指控中,那个药方和沈太医的不一样,少了那味苦离子。”东方湛立刻想到他所查阅的卷宗,其中就有几名太医联合署名的关于玲珑身上的药的检测药方,“我想,何大夫一直强调可能只有沈天云才有能力配出那个药方,也不是没有道理,说不定,药方是沈太医的,可磨成粉洒在猫身上的主意却是梁庚出的,他们的目的,就在于让携带药物的玲珑撞上珍妃造出落胎假象,不然,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姜宁一想,他说的有道理,这样一来,药物的事情可以解释清楚了。梁庚现在是太医院院判,他的快活日子,也该到头了。
“其实沈天云之前就跟我们透露过,珍妃的那一胎有问题。”云绡突然说道,“珍妃天生宫寒,不利于孕育子嗣,而且她喜欢用对女子孕育不利的西零散香,那一胎,很可能会胎死腹中。窈窈当时还为她难过落泪,想去告诉皇上,让他多找些太医来照顾她,是我拦住了她,宫中女子怀上死胎,据说会对国运不利而引来百姓非议,因此罪同谋国,她如果说了,珍妃会死得更快。没想到我们没去揭发她,她倒先行害了我们,替她去背黑锅。”
“我觉得,幕后黑手应该另有其人。”姜宁却语出惊人。
“哦?你认为不是珍妃?”
“我觉得皇后娘娘才是幕后最大的主谋。可能是直觉吧,见到皇后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绝对不是一个真正贤惠大度的女人。”更何况现代宫斗剧里那些深藏不露的皇后给她的印象太深了,她几乎在参与案件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怀疑皇后,再加上最后的催情香事件是在皇后的凤栖宫发生的,而且整个事件中,皇后的存在感都太弱了,弱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另有隐情。“但珍妃绝对不是无辜的,荀家的惨案我要让她血债血偿。”
云绡的双眸亮了一瞬,颇为赞赏地看着姜宁,“没想到你这孩子有几分血性。”姜宁便给她详细讲了荀墨一家的惨剧,她听了义愤填膺,冷静下来却不无失落的说:“皇后、珍妃并不足惧,关键是她们背后的周家、宋家,以你现在的势力,根本不足以与他们相抗衡。”
东方湛沉吟不语,半晌才回答:“云绡姑姑,父皇大限将至。”
云绡和姜宁都是大吃一惊,怪不得东方湛如此着急,羽翼未丰,便要挑战两大世家,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哼,你倒是他的好儿子!他到了到了还是要为你着想,可是有谁想过,被他无情赐死的窈窈、冰绡、沈天云!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云绡粉面含威,甩了袖子竟然就要赶人。
“云绡姑姑!”东方湛急呼,掀起长袍下摆就跪了下来,“云绡姑姑,我知道,您认为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替母妃翻案,而是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点,好光明正大地去做龙渊的好太子,做他的好儿子,是吗?”
云绡没有答话,可是她的表情已经回答了“是”。
“我再不堪,也不会抛弃自己的母亲,当年你们对我的教诲言犹在耳,我不会忘!父皇于我而言,只是父皇,在他处死母亲,任由天下人污蔑她的清白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我无心皇位,可是流放西北十五年,父皇将各种优秀人才都送到我的身边,培养我继承皇位,甚至默认刺客杀害了前太子,在他弥留之际召我归来,就是为了澄清当年之事。我承认,他就是为了让我登上皇位扫清障碍,可是相较于粗暴地逼迫天下人承认母妃的清白,您难道不更想彻彻底底地揭开事情的真相吗?”在西北多年,他受着最好的教育,过着最不像皇子的生活,这是母亲的牺牲为他换来的自由,他格外珍惜,从不敢浪费光阴,等着有朝一日,回到他出生、她死去的那座宫殿,昭示他们的存在。黎民之悲,却在这些生活中从各方面侵袭而来,他见惯苍生之苦,方知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人,自私自利的小人,但是那又怎样?如果不能让父皇看到他的优异,坚决地将他定为继承人,以他的实力,母亲的冤屈将永远不能洗净,他的抱负将永远不能实现。因为,他不过只是他父皇手中牵线的傀儡。
“我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野心,我就是要登上皇位,要堂堂正正地让天下人承认我和母妃!”
姜宁无话可说,他们的话说了这么多,到这里为止,已经超过她应该知道的限度了,她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知道太多而受到威胁,可是东方湛完全不避讳地、坦坦荡荡地把自己的野心抱负摆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她最熟悉却也最陌生的天家皇子。他没有错,是时势所逼,平心而论,如果她是东方湛,不会做得比他更好,他至少没有被仇恨和野心蒙蔽双眼,他对下层民众,对友人家人所体现的温和关切也不是虚假的。
他,是一个君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