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眉头一皱,这首歌……不是桑怡霄那天唱的吗?她抬头仔细一看,女孩子已经从钢丝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顺着一匹飘扬的红绸布翩然落地,抬眸的一瞬间,视线落在姜宁身上。
高鼻深目,五官浓烈而立体,皮肤白皙,身材瘦长,很像西域舞娘,却有一股不一样的气质,一看就是倔强而坚忍的人。
这个人是——桑怡霄?!
姜宁恍恍惚惚,看着他在台子上翻飞腾跃,宛如彩蝶,台下的观众大声叫好,纷纷拿出银钱饰物抛在台子边上。姜宁看着桑怡霄的脸,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嘻嘻哈哈地笑,一直抿着嘴唇,似乎有些不耐烦。
刘琮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她身边,见她直勾勾地盯着桑怡霄看,便笑着说:“殿下好眼力,他可是昌乐班最红的台柱子,长得好看不说,功底一流,身体柔韧,什么动作都难不倒他,据说很多达官贵人都想要他,班主就开了天价,他的身价可不低。”
“他叫什么名字?”
“啊?”刘琮愣了一下,“干这行的都会取一个艺名,他好像叫‘飞羽’吧。怎么,你对他有兴趣?”刘琮嘿嘿直笑,不怀好意。
姜宁揪了一下他的手背,把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狗爪子”拿开,说:“我挺想跟他说说话的,你有办法吗?”
刘琮伸出手摊在她眼前,姜宁心领神会,从腰上挂的荷包里掏出来一块玉佩,成色极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女皇那里得来的,不过能随身带着,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刘琮觉得这玉佩有点熟悉,接过来认了认,立刻嘟囔着说:“敢情我送的东西就跟街边的白菜一样,你说送人就送人了?!”这块玉佩是他从前送给姜宁当生日礼物的,虽然有点感动她把他送的东西随身带着,但是她这种行为真的很让人生气。
姜宁拿着玉佩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笑着说:“想什么呢?!我让你拿着这块玉佩去门口禄丰祥取些银两来,拿你的礼物送人,我至于这么寒酸吗?”
刘琮立刻眉开眼笑,谄媚地说:“怎么会呢?殿下最大方!所以我可以偷偷拿一点当零花钱吗?”
姜宁点了点头,催促他:“别废话了,快去。”姜宁这块玉佩是她在禄丰祥存款的取款凭证,可以在禄丰祥所有分号随时取出大额款项。刘琮那小子家教严,家里给的月钱每个月都不够花,经常蹭吃蹭喝蹭玩,还总是问她借钱,她都习惯了。
不知道刘琮搞了什么幺蛾子,演出结束后竟然传出来某位大家千金花巨款包下飞羽,要和他清谈一夜的消息。连承君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她一眼,用扇子在左手上敲了三下,表示威胁,姜宁欲哭无泪,恨不得马上撕烂刘琮的嘴。
但她好歹是见到少年时的桑怡霄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外面套着宽大的袍子,走起路来翩然如风,不过姜宁见到他的时候实在是惊呆了——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瘦的像只猴子一样,两眼空洞无神,颧骨高而嶙峋,十分吓人,完全失去了舞台上的熠熠光彩。因为刘琮传话失误,她不能露面,让桑怡霄见到她的脸,不然将来人家发现了她的身份,她该怎么做人啊,关键是,她妈得把她捶死。
于是姜宁坐在四扇屏风后面,同他隔着屏风说话。屏风那面传来淡淡的檀香气息,带着沐浴后湿润的水汽,钻进姜宁的鼻子,一向对檀香有些敏感的她打了个喷嚏。
少年桑怡霄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挪动,甚至眼珠子都不肯转一下,就像个死人一样。姜宁只好先开口:“你就是‘飞羽’?看起来和舞台上那个人不太一样啊。”
“是。”他淡淡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
“你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聊天。”
桑怡霄这么耿直,姜宁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默默坐着,沉默半晌之后,又忍不住脱口而出:“你饿吗?”
听到这句无厘头的话,他终于动了,用手摸了摸鼻子,回道:“不饿。”姜宁隔着屏风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安与瑟缩,像是长期生活在恐惧中的人,突然得到了关心,不自觉地要用冷漠把自己包裹起来,才能面对他人。
姜宁叫人摆了一大桌子饭菜上来,他们见面的月见楼是凤宁最好的酒楼,也是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建筑,姜宁在五楼订了包间,上面还有两层楼,但都不对外开放,即使是在五楼,也能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辉煌而温暖,万家灯火像是喧闹的群星落到了地上。屏风就放在窗前,两边的人都可以看到窗外的风光。姜宁给自己倒了杯果酒,静静地看着窗外。
“你找我来,只是为了在我面前吃一顿饭?”
“我找你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惊叹于你精湛的技艺罢了,我以为,在台上那样闪闪发光的你,会是一个健谈的人,所以我还没有考虑过要和你说什么。”
“你想让我在这里再给你表演一遍吗?”姜宁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冲,仿佛是被踩中了痛脚。
“不,不是的……呃……不如你给我讲讲你周游各国的经历吧,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凤宁一步呢。”
“像你这样的富家千金,自然不需要四海为家,卖艺为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可就算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不过是因为出身特殊,才囿于方寸之间,河山壮美,我也想亲身领略。我不想永远待在这里,被四四方方的天空困住,被他人的道德逻辑困住,我只想做我自己,完完整整的自己。唔……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从小就在杂技团吗?”
在姜宁看不到的地方,桑怡霄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他注意到窗外那条本来十分幽暗的后街巷道突然亮起了红光,因为并不是很显眼,他也就没放在心上,他不可置否地回道:“不是。”
“嗯……那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你想不想离开杂技团,自由地生活?”姜宁不知道梦境和现实有什么联系,她本以为这个梦境是宁妤的回忆,但她又发现自己可以操纵宁妤的身体做她想做的事情,所以她认为这个梦境可能反映了宁妤的一些过往,但又不是她所主导的,姜宁在这个梦里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跟现实产生交汇,她只能管中窥豹,从梦境里找到现实事件的缘起,从而找到亓樰舟所说的“想要的答案”。桑怡霄现在还是一个少年,他在一个有名的杂技团里,是团里的当红头牌,但他很显然过着自己不想要的生活,性格里偏执和暴躁的一面已经压制不住了,根本不像后来姜宁所见到的那个爱笑的潇洒青年,到底这几年中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见到桑怡霄之后,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或许亓樰舟也是宁妤的故人,他们曾经是相识的,因为某些事情或者是提前知道了姜宁的现状,亓樰舟在见到姜宁的第一时间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露出马脚。那么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在梦境里弄清楚桑怡霄的来历和去向,还有就是找到亓樰舟,了解一下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未来那件焚尸案是否有关键性影响。
桑怡霄听了姜宁的话,哈哈大笑,嘲讽她的天真:“像我这样的人,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里罢了。这位小姐,你不要在这里消遣我了,纵然我只是个玩物,也不想从你们这样装作悲天悯人实际却对他人的血泪拍手叫好的人嘴里听到‘自由’这两个字。”
“你误会了……我不是……啊呀,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可我真的没有恶意,是很诚心很诚心地想要帮忙的。”姜宁急着解释,打翻了桌上的杯盏。另一边的桑怡霄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痛苦地捂上了耳朵,仿佛沉入了绝望的深渊,无法呼吸。
姜宁听到动静,一声惊呼:“你怎么了?!”
桑怡霄没有理她,一扬手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掀翻了,屏风也被打翻,姜宁下意识地挡住脸,却发现桑怡霄并没有看她,而是捂着心口跳上了窗台。
“就让一切结束吧!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桑怡霄嘶吼着,跳了下去。
姜宁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他,撕扯过程中她的头发被窗棂挂住,散开了,正好挡住了脸。她死死拉住桑怡霄的手,感受到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布满了厚厚的茧子,他已经是一个一米六几的少年,而她还是个小豆丁,胳膊细得跟擀面杖一样,根本拉不住他,再加上桑怡霄根本没有求生意识,完全不肯挣扎,她就更拉不住了,甚至自己的身体都被拉出了窗外一大半。
“你不要放弃!求你了,不要放弃!从这里掉下去……会死的!求你……求你……求你了!”姜宁脸上青筋迸裂,眼泪鼻涕直流,声音里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他。她的眼泪直直地掉下去,砸在桑怡霄的脸上,温热的,好像有什么钻进了他自以为早已冰封的心底里,生根发芽,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