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见陆衍改变主意与己同去北凉,心中高兴,笑容灿若春花,拉了他的手道:“谢谢你。”陆衍一愣,从未见碧落这样自然的流露内心情感,一时有些感动,因为之前对她心存畏惧,凡事都从利害关系上思量三分,谁知她对自己却是一直毫无戒心。
更何况眼前之人容颜清丽,与桃花相映成辉,若不知情,当做寻常的美丽少女,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陆衍收了思绪,点头道:“不必谢我,今日已晚,还是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上路。”
话虽如此,东都城内却是有人睡不着觉。御守利用星盘变动天象之后,世人皆知天劫在即,预言即将变为现实,月锋应曜织云等三位御守需前去屏山打开天门,天铭因修为所限,负责留心天下民心动态,一路观察掌握。
三位御守走后,天铭回到家中,仆役前来告知几日前乐师娉婷来访,因主人不在留下书信。天铭展信简略看了,却是皱起眉头,道:“天下危难,我需潜心修炼,以期能早日启程去屏山,哪有时间与她闲谈个人私事,你去转告她,一切等我从屏山回来,平州顺利渡劫之后再说罢。”
仆役躬身领了命,正欲前去传话,天铭又突然叫住他,想了想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写封信,由你转交与她罢。”原来天铭想,毕竟御守借天象告知天下危机的事情太过突然,娉婷事先毫不知情,约见自己也是合情合理,而自己这样急躁的对她,却是太过无礼。
天铭迅速写好了信,信中除了回绝娉婷的邀约,更强调了眼下的危急情势,劝娉婷速去屏山。
虽然天门将开,但能至山巅见到天帝者,又会有几人?虽然自幼便有成为救世英雄的梦想,却不敢当着御守的面说出,无非是害怕看到自己修行多年,却依旧没有能力见到天帝罢了。然而数千年来唯一可以面对天帝问道的机会,自己身负众多期待,如何能轻易输给他人?
天铭心潮起伏,竟是辗转反侧了一夜。而这一夜,更不知有多少人望着中天明月彻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陆衍来到驿站,开口便道:“我要雇一辆马车,要配最快最好的驿马。”老板打量着他,笑道:“又来一个要去西平的。”
陆衍愣了一下,尚未答话,对方又道:“我们小民虽然比不得近御师大人们,可去看看热闹也是好的,而且万一真的再来一场大洪水,屏山也比东都安全不是?”
陆衍摇摇头,暗想这谣言传的可是比明德院的公诏还快,正想说些什么安抚的话,那人看了看一旁的碧落,却道:“所以啊,你还是快点带着娘子上路罢,晚了连马车都雇不到了。”
陆衍尴尬一笑,虽然想说我们不是夫妻,但又想到碧落在平州并没有公开合理的身份,凌霄当年收她做义女,也是为了给她一个方便,在这里为这种小事费口舌实是没什么意义,便转了话题道:“还请快些备好马车,多谢了。”
很快马车便备好,陆衍走近去看,那驿马通身乌亮,四蹄矫健,确实是千里良驹。老板又递过马鞭,嘱咐道:“西平路远,一路上多喂些饲料,便能走的快些。”
陆衍点点头,付了玉果,却将马鞭扔到一旁,抬手轻抚骏马的额头,道:“北凉千里之途,有劳了。”那骏马一声长嘶,似是听懂了陆衍的话一般,随后低下脖颈任其抚摸着。
陆衍跳上马车,途经碧落身旁,低声道:“快上来。”待碧落轻巧跃上后厢,骏马便扬蹄狂奔,绝尘而去。
驿站老板看的有些发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沟通飞禽走兽的本事,却是传说中近御师等级的高手才能做到,自己方才对其言语,却是有诸多失礼之处,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二人启程后,骏马一路急行,三日功夫便行了一半的路程。愈往北去,寒意愈浓,清晨路边草叶结霜,雾气四降,已是深秋迹象。
一日马车停在路边,碧落仰望澄澈秋空,一行鸿雁掠过天际,她正看得出神,陆衍从河边汲水回来,指着大道前方,道:“再有一日,便可入北凉郡境内,我身上盘缠将尽,到时须去郡府调度些玉果,置备好灵烛和祭酒,便可前去拜祭。”
碧落点点头,上了马车,抱着青冥神剑坐在车厢一角,闭目养神。陆衍知她重伤尚未痊愈,身体还很虚弱,一路上也不多话,更不去打扰。这样一日后,车行至北凉郡,路上已是覆了一层薄雪,走过处留下浅浅的辙印。
北凉郡府并不难找,顺着大路行去,远远便望见了,沿途民居皆是碧瓦白墙,素雪盈阶,一派北地风光。
马车在郡府门前停下,陆衍下了马车,稍整衣襟,便抬手叩门,碧落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踩着石阶上的积雪,为避免引人注目,她已将青冥神剑收起,此刻更觉天寒刺骨,加之身体虚弱,忍不住微微发抖。
前来开门的郡府司务,是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他匆匆打量了陆衍一眼,便让进府内。
碧落进了郡府正厅,中央炭炉炉火正旺,才觉周身回暖,精神亦稍稍振作起来。
郡府司务走过来,手执记录簿,向陆衍问道:“公子为何事而来?”陆衍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在下西平郡守陆衍,想在郡府调度些玉果,以购置灵烛祭酒,祭拜当年那位北凉郡守。”
那人听了神色微变,也压低了声音道:“原来是西平郡守大人,请稍候,我前去通报一声。”说罢转身去了内厅,不多时便回来道:“二位请随我来。”
陆衍对碧落点头示意,二人跟着进了内厅,一人立在厅中央,身着郡守官服,约有三十三四的年纪,姿仪端正,神情严肃,看见陆衍进来,转而露出笑容。
陆衍行了礼,道:“西平郡守陆衍,幸会。”
那人也回了一礼:“北凉郡守司行,云台比武,舍弟蒙君相救,感激不尽。”
陆衍一笑,暗想不提这事,自己还真是忘了,正欲婉言谦虚几句,对方又看向碧落,问道:“这位姑娘是。。。。。。”碧落身体不适,不想说话,再加上不知如何回答妥当,只得沉默以对。陆衍适时代为答道:“这位是碧落姑娘,此次前来,是为了看名闻天下的北凉雪。”
陆衍回避了碧落过去的御守义女身份,和此行的真实目的,为了避免他人联想怀疑。司行见陆衍这般回答,也没有追问,只是道:“这名闻天下的北凉雪,可非望文生义的一般雪景,而是封印之地的时空乱流,危险无比,最好不要轻易接近,能否看到更是要凭造化。另外,若是抛开郡守身份私下祭拜,你来此借了钱自己过去便可,何必在此和盘托出。”
陆衍知道祭拜北凉郡守至今仍是忌讳之事,民间私下祭拜虽然不会强制干涉,但以公职身份祭拜,仍是明德院禁令。他轻叹一声,道:“你我皆为天帝治下的地方政官,如何相欺?更何况我还有其他事情相询,与其躲躲藏藏祭拜,不如坦诚相告,以求同道。”
司行神色有些动容,深思了片刻,道:“既然有要事相询,此地不便说话,时辰不早,不如到寒舍一聚,我备置好酒好菜,权当报答云台比武相救之恩。”随后看了看碧落,又道:“如果方便,这位姑娘也一并前来罢。”
陆衍道了谢,司行叫来马车,带二人返回家中。一路上,陆衍看到郡中民宅散落有致,阡陌交通,虽不及东都繁华,南乡灵秀,但也足见民生宽裕,民风淳朴。
陆衍从治郡成效上,看出现任北凉郡守亦是位有能之士,便顺口赞道:“北凉郡虽地处偏远,却治政有方,郡守才德可见一斑。”
司行苦涩一笑,叹道:“常年冰封之地,有何政绩可居,我的成绩,却是远不及子衡在任时,只与自己的前任相仿。”
陆衍知道司行口中提到的子衡,便是当年的北凉郡守,只是世人多提其官职,很少说起他的名字,而且二十年前之事印象深刻,一说起北凉郡守,多半也都知指的是他。
陆衍见司行提及北凉郡守子衡,言语之间颇有亲切之意,遂问道:“北凉郡终年冰雪,是因神剑封印失效之故,闻郡民多有积怨,责郡守失职之过,莫非并非如此?”
司行道:“管辖封印之地,却不察神剑之失,未及时上报明德院,失职之罪,终究难辞。只是他在任数年,治政清明,德行无亏,北凉郡年年风调雨顺,民生无忧,郡民感其恩者,亦不在少数。”
陆衍点点头,明德院留下的审问记录卷宗上,也对其政绩有极高评价。只叹天意无常,终是落得含冤辞世,身后凄凉。
他感慨着掀开车厢帘帐,不知何时天已飘雪,衬得暮色更加沉郁,一如看雪之人的心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