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距驿站不远的村庄中,碧落抱着神剑,倚靠在树荫下喘息着,逃离时使用瞬移之法,已经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眼下也只是靠着神剑的灵力支撑,才没有昏厥过去。
片刻之后,碧落气力稍稍恢复,她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已被人团团围住。从简朴的衣着上看,应是附近的村民。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却无一人敢上前。碧落怀中青冥神剑熠熠生辉,神光四射,毫无法力护身的凡人自是不敢靠近。
她深吸了一口气,欲站起身来离开,这时一锦衣少年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前面领路的村民少女指着碧落道:“明辰公子,就是这个人,她伤的太重,我们救不了,你想个办法。”
唤作明辰的少年点点头,走近了对碧落道:“姑娘莫怕,你受了重伤,我们只是想帮你。”说罢仔细打量着碧落的伤势,心中暗暗发惊,眼前之人一身白衣几乎被血染遍,根本分不出有多少伤口,又伤在何处。
明辰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个二级近御士,这么重的伤我治不了,不如你随我回东都,我找明德院的近御师来为你疗伤。”说着伸手去扶碧落,对方却是向后缩了一缩。
碧落暗想,别说御守,连天铭那样的二级近御师我都无力还手,去了明德院,在尚书们面前还不是死路一条,心中惧怕,不由急道:“我不能回东都。”
明辰一怔,不解碧落为何如此抗拒,问道:“东都离此很近,你若不尽快医治,只怕性命堪忧,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碧落一言不发,心道我若说出实情可是自寻死路,明辰见她不肯回答,只道救命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便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欲强行带其离开。碧落心急,拼命挣脱,随后手执神剑抵向明辰胸前。
神剑霞光萦绕,剑气逼人,四旁普通百姓早已承受不住,已有数人昏厥,明辰只觉得胸口隐隐发痛,不由连退数步,心想我好心帮你,你却态度强硬又不肯解释清楚,实在是不识礼数,更甚之出手伤及无辜村民,便再也按捺不住怒气,抽出腰间佩剑回刺过来。
只是普通宝剑哪里是青冥神剑的敌手,明辰宝剑尚未触及碧落,便被神剑光芒席卷吞没,更有凌厉剑气如怒涛般逆着剑身直向明辰袭来。
碧落面对御守法阵,驾驭青冥神剑可以肆无忌惮,只是面对弱得多的对手,却是难以控制分寸,一招出手便是眼看就要取人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明辰手中宝剑被一道袖风拍落脱手,掉在地上,瞬间断裂为数截,同时感到被人抓住肩头,带着后撤数丈,堪堪停稳。
他侧头去看救下自己之人,却是惊讶之余又尴尬不已。那人也看向他,面露些许讶异之色,暗想真是冤家路窄。
原来此人正是被明辰讥为草包的西平郡守陆衍,而明辰便是昨日东都酒馆中那心高气傲的少年。陆衍辞别清垣后,没飞多远,便感应到地面上青冥神剑爆发出的强大剑气,下来查看,幸好赶得上救下明辰。
青冥神剑的确非寻常之物,陆衍身为二级近御师,也不敢与其正面对抗,不过从剑气下逃生的本事还是有的。他扶住了明辰,暗吸一口凉气,低声道:“你轻率冲动,不知进退,早晚要吃大亏。”
明辰虽然感激陆衍相救,但被教训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遂辩白道:“多谢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厚报。但是我并非不知分寸,只因本欲好心救她,带她去明德院请近御师疗伤,怎知她却出手伤人。”
陆衍看看碧落,心中已知大概,她应是从封魔法阵下死里逃生,如今却要被不明就里之人带去明德院,情急之下难免反应过激。
陆衍沉思了片刻,对围观村民道:“诸位不要惊慌,此人只是重伤在身,受了刺激,一时失态,并非有意为敌,在下不才,算是二级近御师,可以勉力为其疗伤,只望各位行个方便,提供一处栖身之所。”
随后陆衍又对明辰道:“今日之事,不求厚报,只望你能守密,莫要将这位姑娘的消息告知明德院。”明辰面露难色,犹豫道:“东都突现异象,伯父担心周围情势,差我来查看附近可有民心不稳,我这样知情不报,可是负了伯父所托。”
陆衍微微一笑,淡然道:“敢问公子身居何职?这方圆十里,可是公子所辖属地?”
明辰一愣,摇头道:“我只是伯父相托临时受命,并未正式任职,此地也并非我管。”陆衍点头道:“既然如此,公子只需告知礼部尚书大人,民心尚安,至于今日之事,待我治好了她,自会禀报此地所属郡府,无须公子劳心。”
明辰虽然觉得陆衍的说辞有些圆滑敷衍,欲盖弥彰,但明面上又实在挑不出刺来,心中又是憋了一口气,若不是看在他方才救了自己一命,已是忍不住要出言相讥。眼下却也只能含混的答道:“那就希望你日后如实禀报,莫要如今日这般欺瞒。”
陆衍听出他话里有刺,也无意挑明,只是叹道:“她不愿去明德院,或有不得已之苦衷,何必强人所难。”说罢又凑近明辰耳畔,低声道:“再者,若是要人知道了,你今日被一草包无能之辈所救,岂不颜面无存?”
明辰听到陆衍借昨日之事嘲讽于他,脸上不由红一阵白一阵,暗想亏得此人还是二级近御师,表面上彬彬有礼沉稳大度,暗里却是睚眦必报咄咄逼人,无论哪一次,自己在他面前都是不得不吃哑巴亏。
只是他心里再不痛快,也知道这不过是个人私怨,按照《明德圣典》自是应该放下不去计较,今日也不愿再惹更多是非,便咬了咬牙,向陆衍拱手道:“既是如此,那一切拜托阁下,我不再过问,告辞了。”随后转身离去。
明辰走后,村民让出村边临河的小木屋,为碧落栖身疗伤之用。陆衍再看碧落,发现她因方才动用神剑之力,法力消耗过度,已经昏厥,只好叫来马车,将其送至小木屋处。
陆衍于屋内安置好碧落,便去附近村中取些外敷创药和置换衣物。待他返回,却见碧落已经醒来,撑着带伤之身,倚在门扉。
“你重伤在身,不可妄动,我取来了伤药,你先敷上,好好休养一些时日。”陆衍劝道。碧落摇头,轻声道:“今日相助,万分感谢,只是我不能久留。青简长史为救我,葬身法阵,他的家人待我甚厚,无论如何我应去南乡告知殷平伯父,做一个交代。”
陆衍得知何谦结局,心中暗惊,想起半日前在街上擦身而过,寥寥数语,未曾想竟是最后一面。原来面对同自己一样的证道难题,何谦是做了如此抉择,陆衍震撼之余又懊悔自惭。
他迅速理清了眼下情势,又劝道:“姑娘报恩心切,我已知晓,只是带伤走动诸多不便,至少先敷药包扎,换了衣裳再做考虑更为稳妥。”
碧落亦觉陆衍言之有理,便挣扎着回到屋内,躺在床榻。陆衍取了一包创药,打开了放在床边,背过身去道:“我先回避一下,你敷好了药便叫我。”然后走到稍远处面壁而立,默思不语。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却听到身后啪的一声,有东西被打翻在地,碧落闷哼了一声,听的出在强忍疼痛,陆衍犹豫片刻,还是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碧落俯身趴在榻上,乌黑长发披散在两侧,衬得脊背肌肤胜雪,背上却是被天雷劈出一道绵长伤口,深可见骨,狰狞可怖。床畔烛台翻倒在地,四周散了一地药粉。
原来碧落试图用意念控制敷药在背后伤口上,但因疼痛难以集中精神,盛着创药的纸包反而掉落在地,她情急伸手去接,却是碰翻了一旁的烛台,更加上牵动伤口,痛哼出声,惊动了陆衍。
陆衍怔了一下,虽然知道法阵给她造成重创,没想到看到伤口还是感到触目惊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默默扶起烛台,又拿起一包创药,坐在床边。
“放松,不要动用意念。”陆衍低声命令着,打开纸包,伸出手取了药粉在手心,将其均匀敷在创口上,他的动作很轻柔,碧落还是痛的发抖,不知是因为陆衍碰到了伤口还是药粉的刺激。
陆衍的手指轻轻滑过伤口附近的肌肤,所过之处便有些许愈合的迹象,这只是二级近御师用来疗伤的基本法术,对于皮外伤颇有效,但这天雷招致的伤口近乎致命,此番治疗也只能做少许恢复,要完全治愈,还要本人安分的休养上一段时间。
只是这肌肤之间亲密直接的碰触,陆衍尽管并非有意,还是读到了碧落内心深处移山填海的恨意,似乱云波涌,又似凄风狂卷,陆衍被冲击的也是心思紊乱,轻抚伤口的手竟是微微颤抖起来。
被天地法阵逼至绝境,青简长史牺牲自己才换了她一命,事到如今想必是对御守恨之入骨,只是这恨意却是绵远幽深,似乎来自更为遥远的地方,又似乎充彻天地之间,非一时激愤怨气可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