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结束后,众人各自还家。尽管流霞当众承诺求助御守,碧落为人治病的消息还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日便传遍了南乡郡。
殷平在家中自然也是听到了的,自从收留碧落之后,他一直在想凌霄守此番意欲何为,却总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加上触动记忆,不时想起二十年前好友北凉郡守的经历,再难以恢复平日平静的心态。今日又听到传闻,碧落在神殿惹了事,终于决定问个清楚。
到了晚上,殷平见碧落独自一人望着院中的玉树出神,沉思片刻,便走过去道:“姑娘甚少外出游历,莫非这玉树也是初次见到?”
碧落点头:“这倒不是,只是云华殿中只有自己的玉树,第一次见到别人的有些好奇罢了。”
“那姑娘此番出来倒是不虚此行。”殷平随意接道,又见碧落不再答话,站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在下想请教姑娘一些事情,不知可否?”
碧落回过头来,坦然道:“你问吧。”
殷平斟酌词句,郑重问道:“姑娘生长在云华殿,不知觉得几位御守大人如何?”
碧落正欲回答,又想在外言行需谨慎,不知天下人对御守如何看待,自己本是诸多不满,轻率说了出去怕是又要闯祸,便改口反问道,“伯父对御守大人又如何看待?”
殷平没想到碧落反问自己,楞了半晌,郑重道:“御守大人皆是德高望重之士,上知天意下晓民情,无人不敬仰,岂敢妄自评论。”
碧落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和书中写的一样。”
殷平听碧落叹气,暗想自己回答过分客套,并非自己真实想法,本意想听到对方的真心话,自己却不以诚相待,实是不该。遂改口道:“其实御守大人的很多做法,在下并不十分理解,但御守本与凡人境界相差天地,只能是自己修为粗浅,无从窥测罢了。”
碧落笑道:“不理解也不奇怪,我就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讨厌我,义父虽然对我还好,但是他也从来不教我有用的法术,每问他什么事情,都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殷平听了暗暗吃惊,想不到以碧落的义女身份,和御守之间尚有隔阂。他正欲回话,却见周遭突然一片光亮,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凌霄守教与不教,自有打算。却不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殷平待光芒淡淡散去,见一人身着镜花彩纹衣饰立于院中,面容清俊,神情严肃,那人向殷平颔首道:“云华殿御守月锋,冒昧打扰。”
殷平慌忙单膝跪下:“御守大人造访,荣幸之至。”
“不必拘礼,”月锋示意殷平起身,又对碧落道:“几日来本不想插手,但实容不得你在外界肆意妄为,还是随我回云华殿去吧。”
碧落见到月锋,因凌霄不在身边,心中对其有些惧意,不由向后缩了一缩,摇头道:“义父要我出门历练,你又要抓我回去,你们到底要怎样,难道我还随你们摆布不成。”
月锋皱眉道:“休得胡言,凌霄守放你出来,你可知他要你历练一番的深意?”
“义父不和我说,我怎会知道。”碧落低声道。
月锋神色愈发沉郁:“多少争端皆因你而起,你却毫不悔改,看来是不能再放任下去了。”说罢合拢双手聚气于掌心,中指一弹,一道电光击向碧落。碧落已是躲闪不及,却见一抹光影拦在身前,将月锋的攻击截下。
“月锋守大人未免操之过急。”凌霄一身御守华衣静立院中,淡然道。
“义父大人?“碧落的声音满是惊疑。月锋见凌霄到来,便收敛了气息道:“何谓操之过急,从东都至南乡,一路上无不给其机会,但妖孽毕竟是妖孽,纵是对其费尽苦心,亦不会知感恩。”
凌霄知月锋一路上未曾动手,是顾虑到自己的想法,但终究是不能完全认同,便叹了口气道:“天运流转,顺其自然,我本想让其在平州经历一番人生,最终找到自己应走的路,比起一味封魔,对天下苍生来讲,未尝不是一次转机。”
月锋听到此处,看了一眼殷平,挥手之间四面光壁将其困在中央,凌霄却一挥衣袖,将光壁流萤般打散:“无妨,二十年前北凉郡守之事,此人一直耿耿于怀,一切前因后果,令其略知一二亦未尝不可。”
殷平见凌霄道出自己心中所想,惊讶感慨不已,忙道:“御守大人既已明了,今日所闻之事,在下绝不敢多言。”
月锋摇头道:“当年从封印之地带回的妖孽转世,你力排众议收其做义女,时至今日平州大陆异变丛生,你依然一意孤行,无论其他御守意下如何,我不能坐视不管。当年实应照豫堂守所言,将妖孽扔至天缺封印,如今二十年已过,有何转机?”
凌霄半响无言,面露忧容,许久才淡淡道:“封印失效已是必然,青冥神剑亦不能保天地永固。解决之道,唯有究其根本,天地之灾难亦是众生之灾难,人人岂可免责。封魔只是一时之计,天帝留下青冥神剑亦是此意。当年神剑失效非北凉郡守之过,他不从豫堂守之言封印妖孽,而是代其自尽,亦非一时错念,其间曲折从未对他人提起,是以世间众说纷纭。”
说到此处,凌霄看了一眼殷平,又道:“北凉郡守之事,日后定会还其一个公正,当年我曾对其说过,定不会让这一切经历白费,如今又怎会在意这二十年的光阴。”
月锋听凌霄一番言语,略有动容:“当年之事不提也罢,只是眼下平州有难,我不能不对天下苍生负责,非到无计可施,我不会放弃封魔。”
“天灾异变只是表象,人心不反思自身,各尽己责,封魔又岂能渡劫。”月锋依旧摇头:“身为御守,自当以身作则,人心之事,天帝自有安排,我可以再予你一些时日,只是其他御守未必会如我所想,望你到时有所应对。”说罢施了一礼,身形淡淡隐去。
碧落望着月锋消失的地方,许久不语,见凌霄望向自己,才问道:“义父,月锋守大人说的封魔是怎么回事?”
“这个你眼下不必知道,”凌霄说着,单手一展,一柄古剑自虚空中浮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青冥神剑与你有不解因缘,先交由你保管,此后你要留心思考,不可被明德圣典所缚,亦不可恣意妄为,我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若想知晓一切因果,可去面见天帝,向其索看乾坤镜,一切自然明了,至于如何见到天帝,只看你的修为了。”
“义父,你是不再管我了么?”碧落不解问道。凌霄只是叹气,却不再言语,眉宇之间流露苍然神态,碧落看着,心中竟首次有些莫名心酸。
凌霄又望向殷平,道:“前因后果想必你也知道了大概,你如何决断,我并不强求。”
殷平沉默片刻,面露犹豫之色,终是缓缓道:“碧落姑娘既是友人以性命救下,我定当护其周全。”
凌霄淡然一笑:“你也不必过虑,未来之事,以御守之法力尚未可知,一切且拜托了。”
殷平心中一震,未曾想到一向被认为高高在上的御守,竟会如此真切的托付自己,不由动容道:“在下定会全力以赴。”
时至今日,殷平对凌霄的不满,皆是因他身居御守之位,却不能给故友在世间一个公道,但方才言语又足见其救世之心诚,或许身为御守确有诸多无奈之处。
想到这里,天边双月清光流泻,殷平多年之郁结似乎亦部分随之消散了。凌霄见殷平心结稍解,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碧落一人望着手中神剑出神。
此后半月,碧落在家中无事,便日日认真修习《明德圣典》,也是她天资非凡,竟是很快进阶到了一级近御师,相应的铭符亦变作淡淡金色。
殷平知她身世来历,对她能够驾驭青冥神剑并不惊讶,但亲眼见她修习圣典进步如此神速,也是暗暗吃惊,要知道若非天赋资质,凡人历尽艰辛耗上十几年的光阴,也未必能升上一级,自己亦只不过是一级近御师而已。他本是对天资聪颖之人最为欣赏,不由对碧落多了几分喜爱。
阿秀知她喜欢鲤鱼汤,便隔三差五做给她吃,流霞见她这般天赋,也是惊讶钦佩,时不时请教她心得,时间久了,便是无话不谈。
碧落从小便无亲缘,凌霄虽对她时有照顾,毕竟算不得周全,如今流霞一家对她亲切关怀,这种家族温暖的感觉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只是她不知如何表达情感,只想若是能这样一直住下去该有多好。
只是再温暖的时光,也免不了流逝而去,一日何谦自东都来信,告知婚典之事,殷平在客厅正展信观看,恰逢流霞走进屋来奉茶,便开口道:“谦儿来信,说他幸得镜花姻缘,将于近日与文部尚书之女阿意喜结连理,真是好事一桩。”
流霞听罢怔住,只觉胸中突然一阵隐痛,喃喃道:“原来如此,谦哥哥的镜花也开了么?”殷平察觉流霞异样,问道:“霞儿可有心事?”“没,没什么,既然如此,那请回信中代我贺喜谦哥哥。”流霞说着,怕父亲再看出端倪,忙转身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