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迦南道:“我梦见跟我说, 要离开去远方,以后再也不回来。”
乔文在烛火微光,望着他惨白的脸, 有些不明所以。
陈迦南若游丝地继续道:“说会另外的人代替在我身边,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消失了。”
因失血过多, 身体极度虚弱的缘故, 他说话显然还很费力, 说完句已经有些喘息。
乔文蓦地怔忡,片刻后,弯唇轻笑笑了笑道:“南哥,我在呢。”
陈迦南握着他的手稍稍用上了点力, 语有些怅然:“是啊, 还在。”然后双眼睛艰难地环顾了陌生的四周, 又问,“我现在是在哪里?”
乔文道:“我昨晚逃跑的时候,在山里遇到村子,村里的人很好, 暂时收留了我,好好养伤, 等身体好转, 咱再走。”
陈迦南缓缓点头:“小乔, 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乔文已经觉到握着自的那只手像冰块样, 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也是微微渗着冷汗。热带丛林的夜晚, 其实闷热得很,是失血过多虚弱的反应。
他给他盖好薄毯,在他旁边躺, 伸手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肩膀:“南哥,我抱着,抱着就不冷了。”
陈迦南将头往他脖颈处靠了靠,安心地闭上眼睛。
乔文默默凝望着他的面容,心头忽然涌上股后怕。
差点,只差点,面前年轻人就因自到来而打乱的剧情丧命。他不过十九岁而已,什么恶事都没做过,更没来得及享受金钱的快乐,不应该是种命运。
幸好。
他深深舒了口,伸手摸了摸陈迦南的头,也缓缓睡过去。
陈迦南从小练拳,练就了身铜筋铁骨,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够晚,精力充沛堪称永动机,长么连冒都没生过几次,次却是着着实实睡了漫长觉,只是睡梦直不□□稳,频繁反复地做梦,梦见乔文说要去远方,来与他道别。
他问他去哪里,对方只是笑着摇头,说谢他多年的照顾,嘱咐他珍重。
原本是伤的场景,但因梦的小乔,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连眉宇间惯有的忧愁都消失不见,显然是带着欣然与他道别。
所以梦好像也算不上是噩梦。
于是陈迦南没法因此生出难过,只是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怅然,最后统变成了茫然。
他在巨的茫然睁开了眼睛,猛得抬头,看到几步之遥门口的那道熟悉背影,重重松了口。
小乔是真的还在。
他慢慢躺回去,默默盯着上方陌生的房梁,昏睡之前的记忆点点回笼。他还记得很清楚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也记得自是在枪战火拼了枪,是乔文给自取子弹。
之后的事,他就几乎没了记忆。
他想起什么似的,咬牙忍痛稍稍抬起上半身,将t恤摆撩起来,看了眼自受伤的腹部。那里裹着圈纱布。
包扎手艺远胜华叔那蒙古夫。
脑子里蓦地出现那时乔文的表情,他从小连杀鸡杀鱼都害怕的弟弟,却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冷静果断。
他微微吁了口,小乔是真的不样了。
他放衣摆抬起头,因自的动静很轻,门口的几人并未觉察他已经醒来,依然在谈笑风生。
三男人此时在帮阿娇择菜——当然,此时的陈迦南还不知道阿娇叫阿娇,只知年轻姑娘应该就是救了他的人,也是家的主人。
也不知阿志说了句什么,阿娇忽然就咯咯笑起来,那蜜糖色的脸庞简直是光彩照人,双黑沉沉眼睛,却并未看向说话的阿志,而是含羞带怯地直盯着乔文。
乔文面对姑娘直矗矗的目光,竟然十分自在,还礼尚往来般也朝人直笑。
陈迦南轻咳。
几人齐齐循回头,乔文更是放手的野菜,匆忙走屋:“南哥,醒了?觉怎么样?”
了颗子弹,觉当然不是很好,幸而陈迦南自认是不怕疼的铁血硬汉,于是淡地摇头:“我没事。”
刚想站起来,腹部伤口便被牵扯到,顿时疼得他鬼叫狼嚎。
乔文忙扶着他道:“别乱动,回伤得可不轻,咱也没有好的药物,不好好休养,小心炎染。”
说着,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见并未烧,才算放心。
陈迦南道:“我觉得我没事。”
乔文道:“觉得没用,反听我的几天老实点。”
江遇风从门口探张轮廓分明的脸,笑道:“阿南,回咱能顺利逃出来,立了功,等顺利回了港城,风哥好好谢谢。”
陈迦南摸了摸后脑勺:“我就希望豹爷和飞哥别再找我麻烦。”
江遇风道:“是肯的,阿飞要是找麻烦,不用动手,我去收拾他。”
陈迦南笑:“谢谢风哥。”
江遇风也笑:“跟我客什么,咱现在已经是过命的交情,只要在港城,和阿文就由我罩着。”
陈迦南笑着点头。
乔文也由衷露出微笑。
趟越南之行,虽然是险象环生,但只要能顺利回去,就算是陈迦南枪伤,也绝对不算白受。
江遇风虽然也是作恶多端的□□份子,但他秉性直仗义,走上条路概也是生活所迫。日后有他当靠山,至少在城寨里的日子不用担心了。
边想边忍不住瞅了眼陈迦南的腹部。
想到前晚的惊心动魄,现在还颇有几分心有余悸。也许只有那么线之差,家伙的小命可能就葬送在了热带丛林里。
他承认代价有点惨重。
他有抬头去看陈迦南,家伙虽然依旧是张苍白脸,但表情已然是恢复了惯常的吊儿郎当,分明将脚踏鬼门关的件事抛之脑后。
乔文不得不对他份豁达表示钦佩。当然豁达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客观来说,应该叫缺心少肺。
不过,看得开总是好事。
他样出身的人,要是看得不开,概就会像原身的小乔文样,日子很难过得快乐。
陈迦南是静不住的性子,昏睡时尚且能老老实实,现醒转过来,又睡了那么久,连脚趾头都在蠢蠢欲动。
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则是伤痛在身就已经不在乎。
然而乔文伙同江遇风和阿志,对他达了严格的禁足令,坚决不允许他挪出地铺范围。
他试图反抗,但立马被镇压去。
阿娇做好了早餐,热腾腾的汤粉香四溢。
陈迦南因能勉强自理,阿娇特意给他放碗的小木凳,其他人则围着餐桌快朵颐。
阿娇是热情的姑娘,尤其是对乔文格外热情。虽然需要阿志充当翻译,但丝毫不影响她与乔文交流的兴致。
阿志开始还兢兢业业地充当翻译,但到了后面也实在是绷不住,连语都开始表变味,指着桌上盘炸鱼,道:“阿文,阿娇问怎么不吃鱼,是觉得不好吃吗?”
说着还故意眨眨眼睛,脸坏笑的戏谑。
乔文倒是淡,并未因样的促狭而尴尬,只是夹起块鱼放入碗,道:“很好吃的。”
阿娇见状,干脆伸出筷子又夹了块送入他碗,叽里咕噜说了句。
若不是怕女孩子不好意思,阿志简直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他道:“阿娇说既然好吃就多吃点。”
乔文笑着看向对面的女孩,点点头说“谢谢”。
独自在旁地铺范围内吃饭的陈迦南,见着画面,渐渐忍不住了。
小乔原本可是和女孩子说话都会害羞,会儿竟然跟姑娘眉来眼去。还得了。
不堪受人冷落的伤员哎哟,放筷子。
几人齐齐朝他看过去。
“怎么了?南哥。”乔文问。
陈迦南倒吸着冷道:“疼,手上使力伤口就疼。”
乔文听,忙端起手的碗,喝了口汤,又将碗放,擦擦嘴道:“吃,我去喂南哥。”
江遇风道:“要不我来吧?”
乔文摇头:“不用不用。”
陈迦南觑着眼睛道:“把的碗端过来,边喂我自边吃就行,别放凉了。”
乔文想想也行,便端着碗挪到他旁边,两人对凳而坐,另外四人依旧围坐餐桌。
陈迦南半靠在身后的木墙壁,享受着乔文悉心的服务,露出脸的满足,还不忘吃了两口,就提醒对方:“自也吃。”
江遇风瞅了眼俩家伙,好笑地摇摇头道:“亲兄弟都没俩小子情好的。”
阿志也笑着附和道:“确实,我跟我哥从小打到,现在年都联系不了几次。”
陈迦南颇有几分得意道:“那是因小乔乖,我才疼他,不然看我那傻堂弟豪仔,三天两头就恨不得让我揍上顿。”
乔文失笑:“行,几日也乖点,老老实实把伤养好。”
“收到。”
江遇风轻笑了笑,道:“阿文乖不乖我不知道,不过趟出来,让我见识了阿弟的本事,我原先还以他就是胆小体弱的孩子,没想到是深藏不露,有么阿弟算是的福。”
乔文淡道:“风哥过誉了。”
陈迦南却是得意忘形地伸手去够他的肩膀,不料还没碰到人,就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怪叫。
乔文皱眉嗔道:“都说了让老实点。”
陈迦南心虚地缩了脖子,唉叹:“别说,枪的滋味还真是有点过瘾,等回城寨够我对我那班四九仔吹嘘阵子了。”
乔文无语抽了嘴角。
阿娇听不懂几人在说什么,但约猜到话题的主角是受伤的陈迦南和乔文,所以听得格外认真,尤其是乔文说话,她就笑眯眯盯着他看,仿佛是看着人便能懂得意思。
乔文对样的目光不觉得有什么,但陈迦南却是有点如临敌。
顿饭吃饱喝足,枪的伤员精神恢复半,然而由于禁令,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然后眼睁睁看着三人被阿娇带领去村子逛。
“那……我觉得我也可以走走。”眼见几人已经出了门槛,屋内的人终于是忍不住叫。
乔文回身朝准备爬起来的人伸手指,板着张漂亮的脸道:“老实待着!”
“哦。”陈迦南只得忍痛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小村寨不过十几户人家,都是简陋木屋,整村子总共不过三四十人。看到他几陌生人,村民都是和善热情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民风淳朴,仿若真的是片安宁祥和的世外桃源。
连江遇风都忍不住叹:“能在战乱,有么快地方与世隔绝的过日子,也算是难得。”
阿娇带着几人转了圈,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走了几步,忽然觉察不对劲,回头看,却见乔文站在原地,看着旁边两搓草绳的男人出神。
她开口叽里咕噜了句,乔文恍若未闻没有反应,还是阿志用文翻译道:“阿文,阿娇问干什么么?怎么不走了?”
乔文回神,笑着迈步上前跟上几人,道:“就是觉得村子挺好的。”
阿志如实给阿娇翻译:“阿文觉得村子很好。”
阿娇点点头,望着乔文笑得如花样灿烂。
阿志用手肘轻轻顶了乔文,坏笑道:“阿文,我看位阿娇妹妹是真看上了,想要留来做上门女婿。”
乔文失笑:“别乱说,帮我问问他是什么时候搬村子的?”
阿志照直问,得到阿娇的答案后翻译给乔文道:“说是年多之前。”
乔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边走边暗暗打量路过的村民。
他原本以他村寨真是阿娇所说的,是了躲避战乱来此隐居,敢收留他些身份不明的国人,无非是因民风淳朴。但刚刚转了圈,他觉有点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时半会儿还没太敢确。
总归村寨应该是没那么简单。
他面思索着,边不动色去看与阿志喋喋不休的阿娇,十七八岁的姑娘,除了勤劳热情,仿佛还特别能干,简直是有点能干过头了。
兴许是他的目光停留时间太长,到底是被阿娇觉察,两双目光不由得相撞,女孩儿羞涩笑,看起来与少女怀春的模样别无二致。
画面落入江遇风和阿志眼,都忍不住看像乔文。
然而位打乱少女芳心的少年,始终是脸的从容淡,仿佛不知道已经惹上了桃花债。
江遇风是知道乔文长得好看的,但往常只觉得他是孩子,还是胆子小的病弱孩子,再如何漂亮,也跟罗曼史没有任何关系。如今看来,后生仔往后只怕是会祸害不少女孩子——嗯,男孩也有可能。
其实也才出去转了钟头,回到屋子,独守空房的陈迦南已经快要造反。
阿志看他副屁股生钉子的模样,凑到他身旁逗他:“阿南,我跟说,阿弟被阿娇妹子看上了,指不要他留在里当上门女婿呢。”
陈迦南啐他口:“放娘的狗屁!我阿弟才十八,在港城有好前程,怎么可能留在山旮旯里做人家的山门女婿。”
阿志被他喷了脸唾沫星子,伸手抹了抹,脸无语道:“我就是开玩笑,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陈迦南翻着白眼道:“开我玩笑可以,开小乔的不行。”
阿志嘴角抽了,道:“就没见像么护兄弟的。”
陈迦南道:“我条命都是小乔救回来的,我当然要护他。”
阿志点点头:“倒也是。”
两人笑闹着,只见阿娇拎了只篮子似是要出门采野菜。她走到乔文面前,指了指肘弯的竹篮,比划了几,乔文会意地点点头站起身。
屋里两人就样眼睁睁看着他俩孤男寡女结伴离去,连阿志翻译都抛弃。
阿志摊摊手,脸欠揍:“看,不是我乱说吧?”
陈迦南蹙起双俊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接来两日,除了解决生理需求,陈迦南依旧被困在巴掌的地铺,顶多允许在门口晒太阳稍稍活动。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乔文跟着阿娇去采摘去抓鱼,吃过饭后还起去村寨里闲逛消食。明明就是语言不通的两人,竟然能越过阿志翻译,全凭手势就能交流概。
陈迦南看得那叫心急如焚。
两人的身份堪比牛郎织女,万万是没机会的,他可不能让乔文的情窦初开开在越南的深山里,也不能害了帮助他的好姑娘。
于是午两人从外面回来后,阿娇去厨房做饭,乔文回屋休息,陈迦南借口去方便,鬼鬼祟祟叫上阿志,拉着人钻了厨房。
在生火的阿娇,见两人来,绽开笑脸问:“有事?”
阿志回头,木着脸看向陈迦南道:“问干什么?”
陈迦南清了嗓子道:“我是小乔的哥哥。”
阿志微微愣。
陈迦南催促道:“赶紧翻译。”
阿志不明所以地照做。
阿娇笑眯眯点头。
陈迦南道:“等我伤好了,我就得回港城,我阿弟在家乡有工作,不可能留在越南。”说完朝阿志挑挑眉头。
阿志木着脸继续翻译。
阿娇仍旧是笑靥如花。
陈迦南咬咬牙:“阿娇姑娘对小乔的心意,我心领了,但很遗憾,和我阿弟确实是有缘无分。”
阿志惊愕地看向他。
陈迦南面不改色道:“翻译啊!”
阿志无奈地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将番话委婉转达给了满脸期待的阿娇。
阿娇微微愣,继而又咯咯笑起来,笑得陈迦南和阿志都是头雾水。
等笑够了,阿娇又才开口说了串,阿志面色讪讪地点头,那表情仿佛想打地洞钻去。
然后生无可恋地转头看向陈迦南道:“阿娇说误会了,她对阿文没那意思,只是从来没看到过那么漂亮的男孩子,很好奇而已。”
陈迦南望着脸坦然朝他笑的女孩,此时跟阿志样,也恨不得打地洞转走。
他狠狠瞪眼无辜的翻译:“都怪总乱说。”
阿志简直是窦娥冤,愤愤然道:“我就是苦作乐开玩笑,哪晓得还当真。”说着又咬牙切齿补充句,“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两人悻悻然和阿娇道别,臊眉耷眼回了主屋。
虽然在春娇那儿出了丑,但陈迦南还是不放心乔文,他想了想,走到对方身旁坐。
乔文瞥了他眼道:“南哥,别瞎蹦跶,小心动到伤口。”
陈迦南道:“我觉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乔文对此不以然:“别以子弹没打穿的内脏就没事,回头会不会留后遗症还指不呢。”
“没事的。”陈迦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挺直身板以示自当真无碍,然后觑向他,低试探道,“小乔,觉得阿娇姑娘怎么样?”
乔文道:“他兄妹收留了我,是我的恩人。”
陈迦南道:“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乔文转头奇怪地看向他。
“就是……”陈迦南对对手指,“我看和她挺投缘的,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心思?”
乔文愣了,噗嗤笑出来,道:“南哥,胡说八道什么呢?咱都样了,我还有那心思?”
陈迦南眨眨眼睛:“真没有?”
乔文伸出根手指戳戳他脑门:“当然没有。”
陈迦南总算是放心来,摸着额头嘿嘿直笑:“没有就好,我可不想看到情所伤。”
乔文脸无语地摇头。
旁的阿志终于是忍不住告了黑状:“刚阿南还跑去以哥哥的名义,跟阿娇说有缘无分,让她想开点。”
见乔文眯着眼睛朝自看过来,陈迦南指着外面的天空左顾言他:“小乔看,有飞鸟诶,好像都没见过。”
乔文对二百五言难尽地叹了口。
不过也算是苦作乐,至少稍稍转移了失去兄弟的悲痛和险象环生的后怕。
因阿志刚刚被连累丢了脸,恨不得再跟乔文吐槽番,然而还没开口,春娇忽然急匆匆出现在门口,脸焦急道:“有士兵搜到寨子里来了,要是看到是国人会有危险,快去屋后的山上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