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一曲膝，倒豆子般欢快地回话：“昨儿个晌午就放了，之后又去了禁卫营，夜里宿在军机阁，此时应在太极殿召见大臣。”
“……”还真是忙得头不沾枕……又看看这汤，想到什么忽然问：“哪位大臣？”
暗香近前稍弯了腰，“尚书刘大人，陛下任他督查新科。”
刘善。
沈卿雪意味深长地沉吟片刻，蔻丹纤指轻敲桌面，眸子深处起了一层雾，“这汤不错，也给陛下尝尝鲜。”
……
尚书刘善接下监督大任，一早进宫觐见陛下谢恩，沈卿雪到时，正好看到身着朝服的刘善满面春风地往外出，这匆匆之下打了个照面。
“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刘大人。”
沈卿雪一颌首，端庄赞道：“刘大人不必多礼，大人在外广纳莘莘学子，令媛在后宫之中亦帮本宫良多，刘大人实是国之肱骨。”
好话谁不爱听，本来碍着沈卿雪的身份，刘善是不愿意跟她私下打交道的，像这样当面说话，他也是不太自在。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被奉承一番，自然就头脑发涨，飘飘然了。
松垮的眼皮子一掀，眼里尽是混浊的得意，“贵妃娘娘言重了，这都是陛下励精图治，臣只是尽臣之力辅佐君主而已，实属本分。”
“大人过谦。”
跟刘善虚以委蛇一番后，他高扬着脸大步迈出告退。他的背影自以为春风得意，看在卿雪眼中却是‘一朝得志’。
她一直目送着那道身影，直到消失在转弯处，才突发其想道：“本宫近来读了本书，对面相学略知一二。你瞧本宫在刘尚书身上看到了什么？”
暗香真的好奇:“请娘娘指点。”她成日里跟在娘娘身边伺候，怎么没见着面相学的书啊？
沈卿雪脸上已经没有初入宫时蒙着的那层胆怯之色，姣好的面容上是隐隐的笃定。
锦衣绣凤，怡然而立，平生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初入宫唯唯诺诺的小可怜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一个幻影，眼前这位华贵从容的女人才是传闻中祸乱君心的妖妃。
红唇微勾，牵出一抹冷色淡笑，“印堂发黑，命不久矣。”
她脸上的笑，让人想到站在陷阱边的猎人，看着陷阱里拼命挣扎到绝望的野兽，猎人的眼里露出了悲悯。
这种悲悯不是对徒劳挣扎的野兽，而是透过那利爪看到了死在爪下的小兽。
暗香僵硬着望她，有点担心她。
蓦地那淡笑绽开，明媚得春光失色，挥散了周遭的压抑。
“瞧你，吓到了？”
她话音陡转，轻快明朗，“本宫说笑的，随意翻了本杂书打发时间，现在是耐不住新鲜劲跟你显摆呢，作不得数。”
暗香唯有低眉顺眼一应下，其实心里明白主子定然是又想算计谁，这头一个估计就是刘善了。陛下又是个护短的……不知刘善哪里碍了主子的眼。
这春天也是怪，就冒出个头立时就入夏了，晨起走过这一会子工夫，骄阳就照得人不得清爽。
翻手贴在眉心，卿雪好兴致地说：“这春光明媚的，陪本宫走走。”
“娘娘这汤还没送给陛下呢？”
“你瞧。”
暗香去看，是小安子嘚嘚嘚地小跑过来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随奴才来。”小安子一脸喜色，连话里都沾了蜜。
卿雪没动，“安公公，劳烦将这例汤送进去。陛下国务烦忙，本宫就不打扰了。”
“这是正好，还是娘娘体恤陛下，陛下已经连着多日没好好用膳了，瞧着都消瘦了一圈，娘娘有心。”
话说得好听，一个句子接一句，好像都不用动脑子就能蹦出来，令人叹为观止。
说了半天小安子就是不接暗香手里的汤，暗香举着食盒伸手向前递着，手都酸得摇晃起来。
小安子脸上带笑，当没看见。
卿雪拿过食盒，“国务重地，本宫就不进去了。”
小安子哪敢让她提着东西，没得法子只能赶紧接过来，不死心地又问一遍：“昨儿个就差不多了，今天刘大人来谢恩，这会子陛下都忙完了，正歇着呢。”
“本宫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没再给小安子绕舌根的机会，沈卿雪摆开袖子，无事一身轻地走了。
暗香才一动就被拽住了，她恼得侧过来，又不敢发火，小圆脸都涨红了，“安公公有何指教？”
“你如今倒是把规矩学得十成十了。”
“安公公有何指教？”
哎！看小丫头一脸拗劲的，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奴婢。又想起前段时间陛下娘娘出宫，他出言调笑了暗香几句。
小安子：“你别是还记着先前的仇吧？”
“什么仇？”暗香是真忘记了，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噢，那没什么。”小安子顿了下，又看到她红润福气的脸，突然嫌弃：“你少吃点吧，几日不见，你又圆了。”
暗香炸了，肉包子似的手握住衣袖就扯了回来，力气大的小安子手一疼，感觉指腹都起火了。
暗香：“又不用你养！娘娘说了能吃是福！”
娘娘说她圆圆的福气又可爱！芙月嘴上不说，但也喜欢捏她的脸！她有很多人喜欢，不差小安子一个！
说完她就跑了，小安子留在远地连连‘哎’声，不就说声胖么，至于这么大反应……
……
“怎么这副神情，小安子说了什么？”
“娘娘……”暗香唤了一声，垂眉耷眼低头看鞋，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胸口闷，感觉饭都要少吃一碗了。
“嗯？”
“娘娘我胖吗？”她问得小心翼翼显得很没有底气，以前她都不在意的，可是听得多了，好像有些在意了。
沈卿雪自然驻足，认真地想了想：暗香胖吗？
年画娃娃般的长相，仔细看来浓眉大眼，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灵动不机敏，但是特别干净，只是望着就让人静下心，像夏季在树下乘凉，时不时有凉风吹过来一般，从头到脚的舒心、惬意、放松。
小姑娘长着一张一看就没有心机，单纯明朗得令人不设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