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权势身份,他也只是位须白背偻的老者。
今日他从这里走出去时后背不再挺直,大概是陛下真的让他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绷着了。
平心而论,左相是位忠臣。
若他不要对她有那么大的偏见就好了。
沈卿雪一扭头看住太子珩,不由分说扯着他就走。不让他去冬宁宫,说她是佞妃妖邪在世,那她就佞给你们看!
————
这是卿雪第一次和他一起用早膳,她曾设想过,以陛下的性子,膳食定然是奢华至极堪比饕餮的。
没想到,太子珩换了宽松的常服,坐在桌前双掌拍着桌面,慢慢敲成曲子。宫人就合着他拍桌子的节拍,顺序送上几道清淡小菜。
卿雪一挑眉,朝小安子看过去,大总管福安事务繁忙,换了近侍小安子来伺候。
小安子立刻证明清白,陛下向来是吃这些的,只是隔一阵子换几道而已。
想到什么,卿雪招了小安子来问:“陛下平日里喝得多吗?”
果然小安子一口否认:“不喝,千杯不醉,喝了也没甚意思。”
传言是什么?
贪恋酒色,钟鸣鼎食。
事实上呢——不贪杯中物,清茶淡粥。
关于陛下的传闻里就只剩一‘色’了。
她侧首不动声色地审量身旁乖乖捧着碗,正斯文进食的男人。连碰下脸都会脸红,能知多少人事。该不会那一楼里的姑娘都是障眼法吧?
女人总爱问到底,遂招了小安子欲要问个清楚,问问那豹房里的舞伎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安子手一抬正要如实禀告,就听见铛铛声起,寻声望去,太子珩正怒冲冲瞪着小安子。
小安子耸耸鼻子识趣地退下了。
不如问当事人来得清楚,卿雪眼一转,挟了块玉豆腐给他。
他笑,她也笑,然后别有用心地问他,“陛下……唐珩做的事,你都看到了?”
他头也没抬,脸低了低快要埋进碗里,小动作里都是抗拒,躲不掉就鼻子里重重嗯了声算是回答她。
“那……豹房里的漂亮姐姐们,都跟他做什么了?”她声音放得极轻,人就歪向了他,他一抬头险些撞到她。
“不漂亮!阿雪漂亮!”
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她就像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动弹不得。初时的惊讶过后她正要再问,又被他拦下,他很认真地说:“食不言。”
哦。
卿雪松口气,又有些许气馁。疑心地瞄瞄他,他是不在意还是看到的不能说?原本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思问的,越问不出答案越百爪挠心。
守礼少年用尽了膳,拉着卿雪寐了会儿。半个时辰后,暗香进来小声叫醒了卿雪。
卿雪就拉着太子珩起来,说去园子里散散步。
亲自接过面巾给他拭面,他动也不动给了她万分信任,任她在自己身上整理着。
短短的相处,卿雪对‘太子珩’这个状态有几分了解了。
他是个乖张任性的孩子心性,喜怒哀乐都不掩饰,不喜欢谁就让谁走,不想做什么就说不做。
但他很好哄,只要依着他的心意,答应他的条件,他就跟拿了糖的孩子一样跟你走了。
要是正德帝也如此好哄就万事大吉了。一走神,手上就失了力道。
“啊、疼~”
檀木梳上扯下了几根断发,卿雪眼还看着梳子,手已经有自己意识地在他头顶上揉了揉。
对上他怒不敢言泪汪汪的眼睛,卿雪没心没肺地说了声抱歉。
……
冬宁宫在整座宫城中属地处偏僻,但离豹房意外的近。
而且冬宁宫从正殿门口延伸出去直到豹房,一路上种满了梅花,一开便如花海涌入宫墙。
尽管不喜,但豹房之顶是宫里除了兽场外的最高处了。
卿雪:“咱们去豹房顶瞧瞧吧,你看过香雪海吗?整片美景尽收眼底。”
不只是美景,在那里必定能看尽整座宫城,也极可能看到禁苑所在。
低头极快地看了她一眼,太子珩面露为难,她有些急切,“怎么了?”
“不想去那里。”
说完他不再多说,眼光也移开了,好似很抵触豹房。但又不像是对血那样的害怕加厌恶,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这里面细微的不同,卿雪看清了。
“那你知道禁苑在哪里吗?”秘密的答案一定在那里。
她不知道正德帝何时清醒,下一次发作又是何时,所以她要把握机会尽快找到禁苑所在。
他摇摇头,“他记得,珩珩不知道。他头痛,就跑,跑到那里。那里好怪,树会动,门会动。珩珩出不来,珩珩着急,珩珩要找阿雪!”
会动的树和门,想必就是奇行八卦阵了。
卿雪:“那珩珩以后不要蒙阿雪的眼睛了。”
他脱口道:“为什么要蒙眼睛?”
一个问得突然,不给思考的时间;一个反问得果断,没有迟疑。
卿雪审视地望着他,她是故意突然一问的,想诈他,结果他不仅条件反射地否认了,还睁着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回望她,甚为好奇。
她得到两种结果:一是他说谎。如此快的追问下能说谎,那他的城府简直深极若妖。二是他真的没有做过。
若是第二种,曾经蒙她眼的人真不是太子珩,难道真是早已被处死的刺客吗?
突听他一轻叹,颇为无奈地说:“去那里吧,阿雪想看,珩珩就去。”
只要她想,就算他抵触那里,他也愿意陪她去。
“不,”她拉下他指着豹房的手,轻握住,“阿雪不想去了。”
……
整个午后,沈卿雪都陪着太子珩在偏殿处理政务。
期间或一侧首,避无可避地将折上内容看个清楚,谁叫她过目不忘呢。
于是她又看到了那位晏郡太守闲聊式的折子,净是些可有可无的笼统的家常事。
太子珩一直没忘留意她呢,发现她看了晏郡太守的折子后笑了,于是讨好地拉着她说话。
“他!”他一手指着那折子,“他跟我要钱,我不给,他就这副腔调了。”
原来如此。
这事实让人更引人发笑了,晏郡太守也是有趣。
“为何不批银子?”
“唐珩说他屯银,明明有银子,但每年上报的数都少一半,还成日叫穷求拨款救济。”少一半,这算明目张胆了。
卿雪从前不在意朝政之事,忘记从何听说的,威武王的封地好像离晏郡不远。
“威武王封地何处?”
“就和晏郡毗邻而居。”
毗邻而居……一方富郡成日叫穷,旁边就是坐拥独立军的藩王。
由不得人不多想。
她先才还想着这晏郡太守有趣,没想到又是个狼子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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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珩精力旺盛,批完折子就拉着卿雪满座冬宁宫到处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