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提了衣摆,在他边上低一阶的地方坐下,语气平常地问:“那他走了吗?”
唐珩跨着腿,坐在台阶上,两手搭在膝盖上,垂着头,整个人丧得很。
他也没抬头,声音闷闷地传来,“走了,他尽情发了一通脾气,闯了祸,走得倒快,把烂摊子留给了朕。”
早上清醒时,他看到沈卿雪昏睡的模样,吓得血液倒涌,哆嗦着手探了她鼻息,人还活着。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又害怕那个人再出现,再伤害她,就赶紧跑了。
他再不愿意承认也罢,沈卿雪说的没错,他和太子珩始终是一个人,所以就是他伤害了她!
他伤害了她,伤害了最想保护的人。
呜咽一声,他抱住头把自己藏了起来。
福安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从襁褓中那么大一点儿,长到有了心上人,多年与蛊毒相抗,成了家,又立业。
立业的途中,有心上人的陪伴与支持,他更加能放开了大展雄心。
可成也是她,败也是她。
那位一出事儿,陛下别说大展江山抱负了,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了。
“陛下,药得吃,控制了身体,才好去把人哄回来。”
“我总是伤害她,要不干脆放她走吧。”
是他自私了,他本可以寻个好姻缘把她嫁了,天下之大,哪里找不到一个可以护她周全的人呢。
他嘴里说着唯有他能护她,其实是占有欲作祟,自私地把人纳到自己的地盘上,又不好好对人家。
毒发起来,他自身难保,还想着保护她,真是可笑。
“陛下,这赌气的话可说不得。”
福安近前去,也在台阶边上坐下,将锦盒小心放置在一边,这才侧身对着埋头不起的人慢慢劝说。
自从陛下从北荒之战回来,发现自己身中蛊毒后,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脆弱一面表现出来了。
真正脆弱的人,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脆弱的。
好强的陛下如今这样,完全是被逼到了绝处,不管不顾起来了。
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动了送走沈卿雪的念头了。
而福安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私心里,他们还想着,万一到最后大祭司来不及制出一劳永逸的解药,就算是设计,也要给沈卿雪种下生蛊。
所以,沈卿雪是万万不可以离开陛下的。
“陛下,你好好想想,贵妃如今大仇得报,是了无心愿,可以出宫了。可出了宫,她又要到哪里去呢?”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
唐珩完全是随口反驳,他眼下处于极度的自责中,心里认定了哪里都比待在他身边安全。
福安:“去梁州府?那里有贵妃爱吃的糖荔子,可那里也有威武王。”
唐珩一僵。
福安:“去江浙一带?那里民间私乐盛行,集聚了天下寻欢作乐之辈。贵妃生得那般模样,到了那里,估计这一脚才迈入城门,后脚就被掳了走。”
唐珩猛地抬头,狠狠瞪着他。
福安乐呵呵的,半点不受威胁,再接再厉,“要么去边疆,那里有……”
“别说了!”
唐珩腾地站起来,眼眶子红通通的,不知道是憋屈的还是发火引起的。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福安,实在是忍不了了,边疆,边疆那是能去的吗?顾靖就在边疆!
顾靖,那是差点娶了沈卿雪的人。
虎狼之辈!
“陛下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朕何时舍得过。”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眼神颓丧又无奈。他虽不想承认,可心里明白得很。
“那陛下是不是该服下这药了?太医院已经忙疯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命不保。”
唐珩紧闭了眼,昂头喘了一口气,胸膛起伏着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睁开眼时又成了那个让人猜不透又掌控一切的皇帝。
———
冬宁宫里气氛凝重,直到太医说无碍,只是睡着了之后,众人才松口气。
贵妃睡着了,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忙碌着,跟着太医去领药,各司其职,一切又恢复了有条不紊。
而轻纱帘帐,也微微浮动着,里面是轻缓而平衡的呼吸,显示着主人正沉睡。
沈卿雪睡得并不安生,秀眉微蹙着,颤动的长睫暴露了她的无助,仿佛在做一场恶梦——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出现的吗?我告诉你,是你,是执念——得到你,或者杀了你。”
太子珩看上去温软易碎,但他才是弑杀成性的邪恶人格,他就是被濒死的绝望和对她的执念诱发出来的。
每次蛊毒发作,唐珩就会痛不欲生,要么挺过去,要么太子珩出现。
而太子珩每回出现都必然随性而为,他玩乐他纵情,他就是一个有今朝无明日的虚幻的灵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完全消除了。
因此他什么都不在乎。
昨夜太子珩来了。
“我来了,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吗?唐珩很痛苦,他是个懦夫,他把所有不敢面对的事都丢给我,让我来承担,而他什么都不记得,又能做回他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我替他承受了这么多,凭什么要被他除掉?”
“我只是要拿回,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包括你。”
……
“娘娘醒了!”
“啊——娘娘?娘娘!快传太医,娘娘又晕了!”
……
夜里贵妃醒了一次,又晕过去了。太医来看过,说会短暂醒来是因为受了惊吓,做了噩梦了。
那殿里宁神的香被换了,暗香彻夜守在边上,连盹都不敢打了。不过她还是对抗不了天道自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唐珩就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殿外的人已经被小安子吩咐过,不会有动静。
他进得殿来,路过睡着的暗香时没有停顿,仿佛没有看见任何人,眼睛里只剩下殿宇深处昏睡不醒的那个人。
他站在帘纱帐外,没有直接掀开。隔着微透的纱,凝视麻榻上模糊的身形。
好一会儿,才像鼓足了勇气似的,抬手慢慢地掀开了一角,窥见了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