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的身体,自知药石无医,不过是拖一日算一日而已。多年蒙受公子大恩,无以为报,只好厚着脸皮求公子让我在这里当个洒扫侍女算作报恩,过段日子就让我离开吧。”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左白气结,拍案而起,瞪着她的眼神似要吃人。可宁儿既已经说出口,就已然是作了诸多心理准备,她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提出来的。
是以面对他的目光,她没有退缩,“公子愿意养个废物,宁儿本无权干涉,也不想揣测公子的目的。宁儿只知时日无多,不想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人烟荒芜的地处,只求公子让宁儿尽自己所能报了恩,就让宁儿离开吧!”
“难得你能说这么多话,可我一句也不想听。”
他逼近她,在她后退时握住她肩膀,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果然听说了什么。”
她也不拐弯抹角,“圣上赐婚,公子既是要成家之人,就请自重。”
宁儿说着推了推他的手,觉得不大自在。
下人们都传自己是他养在外的女人,这样的议论,她已经不只一次听到了。
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失忆前,她是不是他的通房妾室之类。但是他对她的态度又很克己守礼,她就打消了这个猜测。
他说她琴艺不错,她将信将疑地抚了,果然会弹。于是她又想自己曾经或许是个卖艺的烟花女子,被他赎了回来……
可问了他之后,发现也不是。
那她是谁?
为什么醒来后,她忘记了一切,成了被他困住的鸟?
如今他要成家了,两人不便再这么不清不楚地来往下去了。
“公子既救了我,好生养着,想来我不会是公子的仇人,既如此公子何必拘着我?”
“我拘着你了?”
推他不开,还被他抓得更紧,宁儿瞧他神色语气,隐隐感到不安,她推拒的动作就加用力。
“夜已深了,公子还是啊——”
左白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已经够忍让她的了。从看到沈家的令牌开始,他的心弦就绷紧了,他控制不住地想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她是不是要离开了?
果然,她要离开他了!
“左白!”
宁儿被推压在桌上,一挥手甩下了瓷盏杯盘,落地声惊得左白停顿了一下,宁儿趁他恍神挣开了他的桎梏,抓着一片碎瓷片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瞳孔紧缩,左白沉声:“放下!”
“你别动!”宁儿又紧了紧瓷片,态度决然。
就在这僵持里,左白蓦地笑了,开始时是一声极短促的笑,似是惊讶于她的反应。
然后就是一串轻笑声,他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背着烛光,眉眼间一片暗色,看不清神色,更让捉摸不透,让人畏惧。
宁儿的手抖了抖,她是不怕死的,本来这种依靠药物吊着半条命的日子她也过够了。
如若左白以救命之恩让她以身相报,她是无话可说的,但他没有这个打算,却要不明不白地轻薄她,那她是决不可能答应的。
“把东西放下,不要胡闹。”
“我要离开,你答应吗?”
左白收起了笑,沉着脸一步步朝她走近,宁儿僵着身子没有动。
他捏住了她握着瓷片的手,一点一点拉开,最后握住那瓷片,握得死紧。
宁儿睁大了眼,看到有血线从紧握的手心里渗出,洇红了瓷片。
她轻呼一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要掰开他的手。
他浑然无觉,突然间松开了手,有些泄气,像是终于累了,不想再纠缠了。
最后他执拗地看着她,幽幽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想走可以,先把恩报了,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宁儿一愣,抬头望他,才看到他眼中是无尽的落寞、哀怨,还有恨。
———
———
天子生辰宴设于朝凤台,新科三甲一并同席。
宴上丝竹管乐,乐舞同起,觥筹交错,可谓是君臣同乐,普天同庆。
唯新科状元左白的手上缠着纱布,此异状引来众人关切。
“状元郎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微臣喜不自胜,多饮了几杯,神智不清下摔了瓷盏,伤了手,让陛下见笑了。”
左白合手礼,躬身向在座诸位行歉礼。
唐珩哈哈大笑,“难得啊!”
小相爷左白一相自持稳重,难得也有失了仪的时候。
左相在旁边听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左白说是送好友出府,一送就许久才回府,手上就多了一道伤。
问了只说是又和好友在外小酌了几杯,用的也是醉酒失仪伤了手这个借口,可里面有几分真……
唐珩一笑过后朝旁边落了一个眼神,这一看就看到贵妃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左白的方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她说,左白。
呵。
唐珩收回视线,唇边泛了冷,执起酒杯抬手与众同乐,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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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小公主已经搬离了皇宫,住进了相爷府。然而西疆来的美人却仍留在西苑。
这是无可厚非的,那些美人本来就是西疆送来东黎,献给皇帝陛下的。明珠被赐婚给了左白,总不至于连那些美人也一并送给左白。
这宴上,西疆美人自然是上台为大家献舞的。见惯了东黎的含蓄婉约风,乍见这奔放热情的异族舞蹈,众人也是感到新鲜得很。
就连唐珩也目露惊艳,他是纯粹的欣赏,就像看到美玉奇花一样,并无男女之情。
试想一个南方长大的人突然看见了北方的雪,不会惊叹几声吗?惊叹归惊叹,总不会动了占有之心。
沈卿雪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舞台上,从那热情似火的身段是,她想起了明珠,一时间神思游走。
她这样的反应,别人见了以为她是直勾勾盯着什么,顺着方向看过去,正是新科状元郎坐的方向。
这下有人彻底黑了脸,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了。而走神中的沈卿雪,全然不知。等她回过神来,陛下已经醉得红了脸。
“好!”
西疆两位美人相携而舞,如同花中两只妖精,笑面身段无不勾魂,眼神媚且热烈地投向皇帝陛下。
“赏!”
唐珩扬手大呼一声,金银财宝无数。
众人目光暧昧,以为这西疆两位今夜必然是要侍寝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