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沈卿雪陪着他在偏殿理了会政务,她出不用出声,只是敛袖陪在一边,静静研磨。
灯影摇曳间,或是一个抬眸,相视一笑,也是极心安的。
夜深至子时,她泛起了困,连连点头了,他才收了折子,领人歇下。
只是她心中才生出感动,就收了,因为他压根没想让她休息。
推开他的头,她赶在他变脸前扑进温热的胸膛里,故意捏着嗓子撒娇,许是她极少这样,他才错愕着没动作。
“陛下,臣妾想同你说说话。”
“说话有什么稀奇,难道你平时是哑巴?”
他戏谑地笑她,纯粹喜欢捉弄人。
她亦是习惯了,极有经验地当没听见,自顾着照自己的打算来。
碧玉色的纱帐放下,微微浮动着。
唐珩索性就依她,想听听她要说什么,他想好了,若是她闲三扯四故意浪费他的时间,他可有的是手段治她。
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人心里发毛,卿雪不禁朝后靠了靠。
她靠坐着,他就索性横过身子,头枕着她的腿闭目养神,两条长腿大开着,放肆又张扬没个正经样儿。
碧玉葱白的手指缓缓穿过他鬓发,极有耐心地梳理着,时不时停在他额角,轻柔地按着,缓解了一天的疲乏。
沈卿雪就无意识地抚着他鬓角,眼睛盯着他俊秀的眉眼,心思游走。
她是想同他说些心里话的,万般心事上心头,竟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今日在帝师府见了什么人?”
他轻声询问,倒提醒了她。
“陛下,臣妾儿时……也不算儿时,大概五六年前,生过一场大病。”
“朕知道,你就是那时候烧傻的。”他说就算了,还哈哈笑起来。
闹得她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愁云惨雾的情绪都没了,小性子一起来,手指就下了力,扯了扯他鬓发。
他嘶了一声,眼也没睁开,又呵呵笑起来。
拿他没办法,她索性不管他了,眼睛看向别处,重新说下去。
“臣妾是淋了雨,春天的雨,浇在身上,其实是很冷的,刺骨的冷。”
她轻若呢喃地回忆着,他不正经的笑也收起来了,静静地听。
“那天,有一个对我来说极重要的人,被害死了。臣妾无意中撞见,就在要跑出去救她时,被人拽进假山下的石洞里,他死死捂住我的嘴,他的手在发抖,可是我仍然挣脱不开,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害死了她。”
她还在说,唐珩的指尖曲了曲,似是有了情绪。
“当时,我是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的,如果不是他抓着我,我冲出去或许就能救下姐……她了。”
当她说出‘恨’这个字时,腿上的人僵住了。
她低下头来,注视着他,眸光如水,温柔而眷恋,“可后来,我心中只剩下感激。若不是他,我冲出去也逃不过一个陪葬。”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没有人会为卿宁报仇了。而辛惋,一日失去两个骨血,一定也活不成了。那个懦弱的女人,是为了保住她的命,才装聋作哑地活着的。
“陛下、”
她还要说什么,突然腿上一轻,眼前一暗被翻在软如云绯红绣鸳鸯的被褥里。
她惊呆了,愣愣地仰望着他。
他双臂撑在她耳边,背着光,眉眼间一片阴影,长睫微垂遮掩了眸底情绪,只是崩紧的下颌,滚动的喉结暗示了他的心潮起伏。
她的心突然就麻了起来,涌上了羞涩,竟然想逃开从他身上传来的暧昧又危险的气息。
“你说什么?”
“什么?”她只会呆呆地重复他的问话。
“那个拦住你的人,你应该恨他。”
“……恨太浅淡了,回忆起来,只剩下感激。”
感激他救了她的命,感激他给了她一个复仇的机会,感激他将她护在深宫,感激他给了她……那颗霸道任性表象下温柔珍惜的心。
“记住你说的话,我当真了。”
“陛下我、唔……”
……
“轻点儿……臣妾受不住了……”
“这样?”
“你怎么、”
“爱妃需要勤加锻炼啊。”
“不许乱说!诶——”
“不说,做。”
……
许久之后,殿里终于恢复安静,只浮着让人脸红的气息。
唐珩撑手侧躺着,一眨不眨地凝视睡着的女人。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没了平日里桀骜轻慢的笑,而是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原来她不恨他。
他一直以为她恨他。
午夜梦回,他至今仍时常浮现出那天最后,人群离开,她终于挣开了他的手,她回过头来死死盯着他,满脸的泪亦淹了他的手。
那眼神里是恨。
他想解释,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想救她姐姐。可是他……他当时很痛苦,蛊毒突然发作,他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跑到帝师府,想要找到她。
就那么阴差阳错地撞见了她姐姐被害死的场面,也万幸他去了,否则她也会遭了毒手。
当时他正极力对抗噬心的折磨,光是护住她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已是强弩之末了。如果那个状态下的他出去了,极可能被帝师夫人一不作二不休,一并除了!
他们三个都会死,他只能狠心抓住她。
他以为这辈子,他想要的都得不到了。她怎么可能会喜欢见死不救的人,她喜欢的是家世人品人人称颂的……那个人。
却没想到……
唐珩按捺不住笑起来,指尖点在她秀气的鼻尖,看她小脸通红,染了桃花似的又像是醉了酒。
越看越喜欢,恨不能藏起来!
他是个不委屈自己的人,心念一动就双臂一收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沉声威胁:“你说了感激朕,朕当真了!告诉你,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但你早已是朕的人了,所以得用你的真心来报恩!听到没有?!”
不管她从前喜欢哪个,既然是他的人了,一生都是他的人,身为心都必须是!
可惜他把人折腾狠了,人家睡得沉沉,他说得再清楚威胁,她也是一点儿听不见更记不住的。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