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雪目光晃了晃，强自收回神，忽尔一笑，“陛下心里不是有人选了？”
“你又知道。”他轻哼着，呶了嘴似是不满。
“臣妾只知道，那人画册上题了一行小字：不知与左相比如何。”
凉州府学子，花羁。耍赖的一把好手，世人无几能敌。
“市井无赖之辈。”
唐珩说得毫不在意，可对上她笑意深深的眸子，他心中一悸，暗自懊恼都被她看穿了，她是要把他吃得死死的了。
重展开卷折，最后那几行的代词交待者署名里，就有花羁。
“臣妾见过这人，和资料上没有出入，至于品性，还需再看。”
“不用看了，朕已见过他，心中有数。”
“陛下何里见了他？”不曾听闻有人入宫啊。
“就在你赏花问月，和人天南地北开怀畅聊的时候。”
他是秘密出宫，只带了黎云，宫里有福安照应着，半点儿风声没有走露。未免她瞎担心，芙月那里也未知会。
沈卿雪怔怔，哑口无言，她哪里如他说得那般无所事事了。他处理朝堂之事，她也有后宫之事要理，就说明珠，她可紧张着不能让明珠出事儿。
说到明珠，“陛下，明珠真的要留在东黎了？”
她说留在东黎，而非留在后宫，这里面细微的差别，她未及分辨自然而然地就用了前者。
他却听出来了，微一挑眉，坏坏笑道：“怎么，朕听说你很喜欢她。”
很喜欢三个字，被他咬着牙吐出来，就像野兽在下口前先亮了獠牙，故意吓唬爪下之食。
沈卿雪心间猛的一跳，心里翻了白眼，面上也睨了他一眼，“是挺喜欢，玲珑剔透，真是颗明珠。”
如此明珠，若入宫为妃，配了这总不正经黑透了心的男人，真是可惜。她心中恶意地想。
他笑得越发厉害，仿佛她越不对劲，他越高兴，但深知见好就收，再逗不难的道理，“西疆使臣已同朕说过了，带明珠来就没准备带回去。”
“倒也舍得。”
她呢喃，听闻西疆王很是疼爱这位小公主，王后也是疼到了骨子里，否则怎会养出这等天不怕地不怕，性情热烈爽朗的明珠呢。
“没有舍得不舍得之说，这是她生为公主的宿命。”
唐珩抚上她颊边，如同他生而为太子，纵然心在山海天地之间，也要终其一生困于这红墙之内。
这是他们生来站在权势之巅的代价。
心痛了，来得这样不合时宜。她无意识地蹭了蹭他手心，喃喃轻问：“她会被折断翅膀吗？”
他压低了眉峰，反问：“你心疼她？”
心疼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还是异国之人……她浅浅一笑，些许羞窘地说：“是不是太可笑了？”
唐珩却执意要一个解释：“为什么心疼她？”
沈卿雪不是一个心软的人，至少在被她归于羽翼之下前，她不会管旁人死活。
明珠，一个异国公主，任性娇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抓住了她的善心？这小公主究竟有什么魔力？
唐珩很想知道，他以为，或可参考着为他所用。
为什么？
沈卿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就像见到一朵开得甚好的花，那样明媚的生机，在阳光下晶莹着雨露。
而从旁伸出了一支魔鬼之手，就要折去。
她会出声制止，这不过是一件本能的事。
她突然笑了下，极短促的一声，似是鼻音中叹息，直直望进他眼中。
“弥补。”
轻轻淡淡两个字，落到唐珩心中，击溃了他筑起的坚硬心防。幽深的眸子晃了晃，被她影响了。
沈卿雪：“我已困于红墙深院之中，若不曾见过翱翔天际的鹰，这一生都将满足于圈地之争，抬头仰望了一片天空，就会感动于它的广阔。”
他说：“可你如今见到了。”
“是，”她笑，“我见到了那样一个姑娘，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想象不到的自由。原来人可以在一望无际的绿地原野上翩翩起舞，在每月伊始的弯月下举杯，又在月末的满月下回敬月初的自己，那是何等的浪漫洒脱。”
她说着一脸向往，那闪闪的双眸痛了他的心，心疼到甚至后悔将她收于皇宫之中。
“陛下，我见过自由了，我很感动，也很满足，这份感动与满足可以支撑我度过余生，在这权势相争的涡流中，心怀希望地斗下去。”
她已永失自由，可她见过自由。
待她年老垂暮之际，回想起来，也一生无憾。
她不怨，不怨将她逼至此境地的任何人，不怨这命运弄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要一生无悔地走下去。
他看着她久久不语，终是轻叹一声，拥她入怀紧紧抱着，“你想护的，我总是要答应的。”
也许是滚烫的胸膛烫了她的眼，竟然湿了眼眶，绵绵软软地哑声道：“臣妾……谢陛下。”
竟是染上了泪意。
他僵了僵，这怎么哭了呢？半推开她，语气不妙起来，“你同朕说实话，就没有旁的私心？”
私心？
自然是有的，她同明珠相谈甚欢，她想听明珠说西疆的奇趣事儿，听她说那位博古通今的先生的事迹。
“陛下，你已经答应臣妾了，不会让明珠卷入纷争。”
“朕既答应了自然是作数的，朕是问你就没有私心吗？朕不封她为妃，可后宫中留一个女人，你就没有别的担心？”
担心？
沈卿雪恍悟，是了，明珠身份特殊，不为妃，也不能安排出宫，毕竟要给西疆一个交代。
那后宫中的女人除了妃，还是有什么？宫女，女官……女官！
她又立即否了，以明珠的天真孩童般的心性，她能司哪一职呢？又没有玩乐司。
啊，她眼睛一亮，想到那被她忽视在猎场的小马驹！
唐珩观她先是紧眉纠结，又是展眉沉思，复而睁大了眼睛，以为她是想通了要跟他老实交待呢，正暗暗得意着准备笑话她，再说些亲昵话哄一哄，晚上再去冬宁宫歇一歇，嗯，十分之妙了。
可他这一笑还没来得及高高扬起，就听她兴奋地说：“陛下！让明珠去猎场吧，西疆女子善骑车，那里又有广阔的草地，是最适合她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