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影响下,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考生们就逐渐放开了,而在几杯黄汤下肚后,酒酣耳热之际便放开了大谈国是,谈论的不外乎就是‘新科制’。
“这是今上当政以来实行的第一桩新政。”
“陛下这是要培养自己的人了。”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话虽如此,你道那些权贵真能坐视不理?”
新贵起来,等于和当朝的那些文官老爷们分权,势必要暗中阻挠的。
楼里一角不起眼的桌边,有两个引人侧目的人。看起来是书生和他的书童。
那书童不像是书童,一脸冰霜,倒像是仗剑天涯的剑客,或者主人家养的打手。
而书生模样秀气文雅,举止中带有自然流露出的脂粉气。
另一边雅座里,左白从这两人出现在水榭里就注意到了,仔细一看,眉心紧蹙,“胡闹。”
“左兄说什么?”
左白一顿,歉意一笑,“没什么。”
楼下,沈卿雪也发现有视线久久地停要她身上,她尽量不去在意,免得露出更多马脚。只是她不去招人,可人多了总是会有些不长眼的来招惹你。
“噫——这位小公子眼生得紧,也是考生吗?”
卿雪手一顿,眼都没抬,芙月已经眼刀子连发出去,吓得那醉得脚步虚浮满眼通红的人咕哢着‘见了鬼了’,踉跄着退开。
掩鼻散去酒味,沈卿雪不免泄气。她模仿着男子举止,看来还是不行,是她太自信了。
嗯?那视线消失了……卿雪举杯至唇边,掩饰之下抬眼朝楼上看去。
不知道唐珩哪找来的画师,简直将人跃然纸上,还原了十成十。她只一眼,就认全了那一桌的考生。
……
雅座里一共四人。
正在高谈阔论的那个,名为程九郎,浙江富户,家中田产字画众多。
“我老爹觉着家里钱多得几辈子花不完,就开始追求声名。开仓济民,日行一善,这还不够,非要我考取功名,考不中,家产就给我上面八个姐姐分掉!一个子儿都不给我!”
说到这里程九郎愤愤然仰头饮尽杯中物,方正的脸上一片通红,离醉差不多了。
“你才跟你爹认识十九年,比不得你那八个姐姐跟你爹认识得久、感情深。”
说出这番令人啼笑皆非的言论的是右边这人,看起来二十出头,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没束发,头发很狂放不羁地散在脑的。
也没穿考生标配的青灰色布衫,而是绛紫色敞领大袖,衣领子上还别了一根……孔雀毛?
这人真是人如其名——花羁,凉州府生人。
唐珩给的册子上标注着一行小字:此人乃耍赖的一把好手,世人无几能敌。不知左相能否与之一战。
剩下两人,一个沈卿雪的熟人——左白。
另一个叫张正,此人有个特别之处:近不得女子身。酸腐书生,认死理,一心学术,还恐女。
四个性格家世迥异的人聚到一起,竟然还挺和谐,怪哉。
……
沈卿雪放下杯盏,眸中闪过失落,本想混入考生之中,但实际上她极易被识破女儿身,此计只能放弃,先回宫,另作打算。
她想去见唐珩,他肯定知道要怎么办。虽然她很想靠自己完成这件事……唉。
“芙月,我们走。”
“是。”
……
“左小白,你又在看什么?”
程九郎大着舌头嚷嚷着,上身已经探过去往楼下看,依稀间人影晃动,没什么特别的啊。
“……没什么。”左白收回视线,心里隐隐不安,思量再三还是告辞,“诸兄,今日天色不早,改日再聚。”
程九郞伸长了手连连哎声想拦下,都被花羁拉下来了,“他想走,你是拦不住的。”
左小白生得温吞,其实说一不二,这类人是最不好对付的,因为看不透。
——
水榭之外,祯武长街上。
那是……潮涌般的熟悉感瞬间淹没了卿雪的胸腔,她难受地弯下了腰。
“公子?!”芙月赶忙扶住她。
“去,抓住那人。”
卿雪指着远处摊前的一个女子背影,凭本能地命令着。
芙月顺着方向看去,二话不说半扶半抱将卿雪放到安全地带,然后朝目标奔去。
“走水啦!”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街上顿时乱起来,人影交闪,置身人潮中很容易就失去了方向。
沈卿雪在慌乱中抓住了疑点:半点火星子没见着,哪里失的火?平白生的变故,太可疑了。
芙月的任务是保护沈卿雪的安全,所以她又退了回去,护在人身边。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卿雪再看过去时,已经没有了那道熟悉背影。
“难道是我眼花了?”
卿雪也犹疑起来,昨夜又梦到了当年,今日又出现了幻影,看来是她复仇心切了。也或许,是卿宁着急了,在提醒她快点行事。
“公子?”
又是一声呼唤,卿雪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人,她看向芙月,芙月附耳来报。
“你说什么?”
瞳孔紧缩,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顾不上再想其它,卿雪推开身前人,向帝师府奔去。
……
街市另一边,避开人眼的巷子里,只有头顶楼坊的灯笼和远处的璀璨带来的光,照清了巷子里的情形。
环佩锦衣,正隐忍怒火的男人正是左白。巷风袭进来,似乎也畏惧于男人周围压抑的空气,不敢放肆只发出呜咽声,拂起衣袂,隐隐还留有酒楼里的风尘气。
他脚下跪着一个颤抖的侍女,目光一直盯着手里抓着的女人,那女人始终半低着眉眼,瞧不清面容,只从那一点阴影处判断出,是个眉目含情的女子。
康儿一见公子脸色要杀人,生怕出事,着急解释:“是奴婢带姑娘出来的,大夫说应该多走动些,结交些朋友多与人聊天,这样心中郁气才能散去,有益于恢复记忆,对身体也是大有好处的!”
“闭嘴!”
左白的表情逐渐不耐,低斥一声,看向怀里的女人,“你胆子大了,不是说过么,不许私自出来。”
强忍夺眶而出的眼泪,她连外出的资格都要被剥夺吗?
【作者题外话】://走水: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