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多少年，这风中竟还有气味。”林老夫人深深叹口气，“先皇做的实在太过，人死百事休，至少该让诛道入土为安，怎么能将人曝尸荒野？”
“你怎么来了？”
忽然风中传来大师傅的声音，林老夫人抬头眯起眼看向前方，可除了无尽的夜色却什么也没有。
暗沉的夜色里，大师傅从山上缓缓现出青色的身影，由远及近。隔着茫茫夜色，林老夫人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变，还和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一般。”
看到秦王缠着林老夫人，大师傅看向秦王：“今晚是你和老夫两个人的事，你将她带来，就想劝老夫改主意？”
秦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子湛死了，月儿昏迷不醒，你认为本王今晚还有什么理由来赴这个约？”
“怎么回事？”大师傅惊愕，又忙辩解道：“不是老夫做的，若是老夫，那昨日我也没必要和你约定。”
“本王知道。”
大师傅将目光重新落到林老夫人身上，“你来是想劝我救你孙女？”
“你同意那是最好，但如果你拒绝，那我也只好不顾你我多年来的情意……”林老夫人话未说完，大师傅已然明白她在威胁自己，大师傅默了片刻，眸中闪过一抹郁色，道：“你想让我去死？”
林老夫人没有回答。
大师傅默了片刻，道：“没关系，你若真决定这么做，老夫只恳请你一件事。给老夫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林西月必然完好无损送回到你面前，至于老夫，旦听天意吧。”
“你就不能放下么？”见大师傅似有鱼死网破之心，林老夫人语带一份婉求，“活了大半辈子你还看不穿么？就算整个大蜀国也为之覆灭，但道门诛士也已经回不来了，你又何必再枉造杀业？你师兄辛辛苦苦才平定了大蜀，你真要一手推翻他毕生的成果么？”
“正是师兄辛辛苦苦平定的大蜀背叛了他，难道大蜀国不该为此付出代价么？人在做天在看，如果连老夫都将李氏的罪孽抛诸脑后，那这个人世又有谁来评判善恶对错？”说着大师傅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纵然在黑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一字一句的怒意中，林老夫人明白，大师傅执念已深，无法再解脱出来。
“卸磨杀驴，老夫一想到当初先皇笑着一口一个御弟叫师兄的场景，老夫恨不能钻进黄泉将他拖出来偿罪！追溯到三代以前，他李氏也不过是百家姓氏中一族，没身份没地位，甚至连一般的小富商都不如。一朝得势便自负为天之骄子，脚踩芸芸众生，只他李氏是人，世间一切性命都不足为重了么？”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教他李氏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大师傅情绪越发激动，秦王则一直站在林老夫人身侧没有说话，他知道，如今的大师傅已经听不进去别人半句劝，他也不想费这个心力。一切就交给林老夫人，只要林西月有救，怎样都行。
林老夫人轻轻推开秦王的手，朝大师傅走去，大师傅定定望着林老夫人颤巍巍的走过来，道：“你不用再劝我了，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给师兄弟复仇，不然这人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林老夫人笑笑，“我不劝你，只是想陪你一起祭奠一下这山上的亡灵。当初你让我一定要来看一眼，我今日来了，虽然迟了这么些年，但我的心意却是诚的。你需要一个人陪你一起缅怀道门，这个人只剩下我了。”
“你……”林老夫人突来的温暖让大师傅一震。
“走吧，趁着我还能走，再折腾会儿我便只能坐在旁边看了。”林老夫人的目光一如春水，瞬间淌湿了大师傅的心，大师傅竟忍不住眸中一润，强自抚平心中那道波澜，走上去搀住林老夫人，应道：“嗯。”
秦王站在原地，望着大师傅和林老夫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
“还记得那年春天，你第一次带你师兄来我家里做客么？”林老夫人一边走一边和大师傅说话，大师傅静默着没有回应，林老夫人便一个人继续道：“当时你师兄可不像你，他可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们家后院的那只鸡是家禽，还知道是我们养来吃的。当时你可惊讶了，追着你师兄问了半天，问他是不是私自下过山。你师兄说啊，他也是在书上看到的，只是记性好就记下来了。你当时可不信，扬言回山以后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师傅，让你师兄好好受一顿训呢。”
大师傅搀着林老夫人，虽然没有回应，但心思还是没忍住飞回了久远前的那段时光。
“世事无常，后来大蜀国内乱四起，原本无人问津的道山山脚，也渐渐成了流民的栖居之所。若不是你们师兄弟常年来我家做客，也许你们便永远也看不到山脚那些百姓的凄苦，你师兄也不会因此而决定下山入世。他怀着宏愿而去，也背着荣光而回，更因为他，你们道门也越来越多的人入了世。”
“如果他们知道因为这番举动会导致道门的灭门之灾，他们当初必然不会下山。”大师傅终于说话了，“老夫当时得知道门被灭的消息时，完全不敢相信，这世间有谁能在短短三日只见将道门尽数斩杀？所以当初老夫也以为，此事并非先皇所为，可是后来，老夫才知道，原来域外还有类似于道门一样的存在。当初为了磨灭道门这个不可控的因素，先皇必是跟域外术士达成了交易。可见先皇诛灭道门之心早已有了，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可怜师兄当时还毫无防备的替他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你师兄不该下山。”林老夫人偏头看了大师傅一眼，“他不适合这个人心叵测的世道，你们应该待在道山，修道求仙。是我连带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