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驻足。
“亲人、朋友、兄弟你一个都不剩。”丽贵妃淡淡道。
宫墙上缠绕着一圃一圃的藤蔓,从上头垂落下来,风一吹,摇摇摆摆,显得又蓬勃又潇洒,枝头还坠着一撮一撮的青色果子,就那么紧紧挨着紧紧靠着。
皇帝看着眼前的青果藤蔓恨得手都掐青了。
丽贵妃遥遥站着没有走上前去,依旧像是自言自语:“我也曾问过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到底该怎么过下去。每一天醒来,看到你的脸,我都要躺在床上思索半日,我到底盼着你什么?母家因为你的猜忌已经落得个凄凉收场,我也为你空耗了大半年华,宥之更是因为你的猜忌,小小年纪就要学会装傻,被人欺被人辱才能苟且活到如今。你知道你遭人毒手的儿子是儿子,宥之就不是儿子么?原来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竟不是你最爱的,那你还口口声声说你心里有我?这些年不是宥之我早死在馨启宫里了,你可悄悄来看过我半眼?既然你认定皇子的事是我做的,你何苦放我出来?至少不用再这样面对面彼此折磨。”
皇帝听着眼角渐渐湿了,这些话皇帝不敢当着丽贵妃的面听,只能背着,装作不知道。
“玥贵妃生产那日不幸去了,你就记挂她一辈子,是不是我生产那日也跟着去了,你才会对宥之稍稍好些?你这一辈子就是用了忏悔的么?总是要人都死了你才知道你孤单,你寂寞?若真是如此,那我还活着做什么?活着看你怎么折磨宥之,怎么折磨母后,怎么折磨我么?”丽贵妃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都多大年纪了,你还紧盯着你头上那顶皇冠,你死了能带到阴间去么?难怪老人们都说孤家寡人,像你们这样的人,活该孤寡一生!”
丽贵妃说的越是怨毒,皇帝越是戳心,原来她对自己已经恨到这个地步,每一日的相处都是折磨,越多的宠爱就越是恶心,如今在她的眼里,他再也不是那个笑着替她遮风挡雨的郎君了。
皇帝也不禁想,这一世到底拥有了什么?权力么?可就算坐上了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他谆王不还是明目张胆的威胁自己?他华少爷不还是四处活动,三番两次挑衅自己?
“你若是想不通,以后就请你别再来馨启宫,不然,我便先去阴间投生去,下辈子说什么也不想再遇上你!”丽贵妃转身背对皇帝走了,就那么走了,将他留在宫墙下。
丽贵妃走了皇帝才敢转身过来,那么明媚婉好的背影,以前是他最得意的幸福,刚娶进宫那会儿,皇帝恨不得上朝也能带着她。仿佛想要和全天下宣布,这么美丽这么婉约的女人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也只自己才配拥有!
可谁知一转眼,两人竟到了这个地步。
“苏太傅,今日的课业做完了,学生可以回去了么?”宫墙内忽然传来李成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埋怨。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拱门外走,皇帝刚流了泪,若是撞上岂不丢脸?于是就趁着后头宫人没有跟来,皇帝悄悄躲到另一头的宫墙里去了。
“嗯,今日是晚了些,可过几日皇帝要考验你的功课,你平日不上心,不临时磨磨刀,皇上说不得又要罚你!眼下皇帝对你寄予厚望,这朝中你的呼声也极高,就连谆王,都拥立你做太子,说不得哪一天秦王真的下马,你若是顶上去也不是不可能!”苏太傅定定道。
皇帝听到谆王拥立李成肆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宫墙上,什么时候谆王也看上李成肆了?谆王威胁自己的事还没完,李成肆竟然也敢和他勾搭上,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么?
“太傅此言差矣!”李成肆轻笑一声,“他谆王拥立谁是他谆王的事,反正我不做储君,他若真是把力用在我身上倒是好,到时候扑个空也叫他知道什么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这是什么话?这些日子的《国论》都白读了么?皇帝之所以要你学御人之术治国之策,不就是有心立你做太子么?既然皇帝有这个心,你也当知上进才是!”苏太傅厉声训道,李成肆却不以为意,“做皇帝有什么好?今日我就和太傅您挑明了说,以后啊那些东西少拿来烦我,反正这以后我是不想登基为帝的,您啊也别白费那个心。”
李成肆一边走一边道:“太傅您也知道,做皇帝哪个不得长一百个心眼儿?就现在皇上那么英明的,不也让谆王算计了去?我是懒得整天和这群俗不可耐人拉扯,与其如此还不如美酒一杯,佳人一名,撒酒祭天,与道同仁。再说了,做皇帝还得充盈后宫,娶什么三千佳丽,那么多女人,个个都盼着你,有些就是连老死都没能见上一面,人家那么个黄花大闺女,落到哪个殷实人家不能相夫教子和乐一世,偏偏就要烂在这深深皇宫里。要不说老人们都怕进冷宫呢,里头全是冤魂野鬼,这最脏最无情的就是帝王家了,你说他们活一辈子是为什么?就为了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权力和地位么?反正要我我是不干,心里喜欢的人不能专宠,不喜欢的又白白耽误了,何苦来做这个孽呢?”
苏太傅这次倒不劝李成肆了,反倒是被李成肆这一通邪话给说服了去,也跟着叹息道:“想当初老臣夫人也是要参加选秀的,老臣当时一听说啊,急的当即就给丈人跪下,要他赶紧将我们亲事办了。怕的就是一进宫门深似海啊!如今过去了这么些年,想想还是后怕,若当时老夫坚持赶考,只怕如今身边人就不是她了。不瞒你说,你这性子老夫实为羡慕,这人啊,还是放得开才能活得好,世上最亲不过亲人嘛!如今看着儿子夫人都好,老臣每每会意,最得意就是当初放弃赶考的决定,不然这辈子都忏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