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第一场雨最终还是下了下来。
留夏站在父亲的墓前,照片上的男人嘴角永远噙着浅浅的笑,带着一副金丝边眼睛,儒雅温润。那是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她甚至不知道成炀是从什么地方找不出来的。
她弯下身,将手上的百合花置于墓前,微微抬起手轻轻摩擦着墓碑上的字,好像要把那几个字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眼中绝望的神情好似失了一切,死寂得没有任何生机。
远处的山头云雾迷蒙,高高耸立,似乎已经与天融为一体。
手从墓碑上轻轻滑落,她曲了双腿,坐到墓碑一侧。这次除了山下买来的一束百合花,她什么都没有带,连一杯清酒都没有。侧过身,墓前一侧的百合依旧艳丽,空气还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清香。
闻在鼻尖,淡淡地萦绕,突来萌生的酸楚,留夏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爸爸,我是不是很傻?”明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开口在说一句话,但她还是问了,“如果他们真的结婚了,那我就把宁氏夺回来好不好?”
她抿着嘴,很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说不出一句话。说什么呢?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这五年来的事情,可是却每到开口还是咽回去。
墓地的另一处还有一个宁姓的男子,宁子俊,那是她早死的哥哥,他的墓地并没有在父亲的旁边。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去看他,这一次她却突然没了勇气。
她还记得哥哥跳楼的那个深夜,她没有回家,留在学校复习复习考试。那时哥哥已经有点疯癫了,妈妈和护工都轮流守在他身边,可是那天哥哥突然好,连说话都变得清晰,还要求妈妈拿全家的照片给他看。谁都不知道,他那天其实已经做好了告别人世的准备,在临死前再看一看他的亲人,将他们永久地留在自己的脑中,这显然是一个预谋许久的自杀。
可是最后他还是成功了,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摸着黑爬上三楼的阳台,然后纵身一跳。谁都以为,他就快好了,快放下了,也许他是真的放下了过去,只是换了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据说那天哥哥是噙着笑跳下来的,从三楼的阳台跳下并不能致死,可是他偏偏选择头朝下,毫无畏惧地一心求死。
她只记得,哥哥在地上留下的一滩鲜红,已经慢慢转变成黑红,像是腐烂过后的苍凉。她跌跌撞撞地下车,冲进若庄,那时家里的佣人已经开始用水冲刷地上大片的血,母亲就站在她面前,像疯了一般抢夺佣人手里的水管,父亲跑过去拉母亲,母亲却突然大叫起来:“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他的。”竭斯底里的声音,谁来不知道她在冲谁喊。
第二天,母亲就疯了。
也许没有人会懂哥哥跳楼那一刻的笑容,就像不会懂,他为什么在死那一刻还要攥着那张照片,所有人都以为哥哥爱靳羽,爱到甚至愿意选择和她一样的死法离开人世,然后起初诋毁哥哥,说是哥哥害死靳羽的那些人,又开始转过来同情哥哥。
哥哥的死就像一场及时雨,浇灭了漫天飞舞的舆论,他是在用他的死换取家人的平静,可是他永远料不到那不过是灾难的开始。
靳羽,如今留夏想起那两个名字来还会觉得是一场噩梦,她从来没想过曾经哥哥带来给她认识的那个好看的姐姐,笑起来甜甜的脸,竟然会给他们宁家带来灭顶之灾。
回去的时候,留夏还是抄了近路,穿过灌木丛的时候,凭着稀稀疏疏的灌木的遮盖,她还是哭了。
快到山下时,竟然下起来了雨。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下了下来,缓缓的,不急也不快,丝毫不像是夏天的雷阵雨,一阵快一阵急,更像是小孩子别扭的抽泣。
很快,整个山头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留夏在山下的屋檐底下躲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司机走之前留电话给她,说这里难打到车,如果她打不到车的话,可以打电话给他,也正好让他做笔生意。
留夏想了想自己的处境,还是决定打电话。
从包里掏出电话号码,一抬头,便看见远处,隔了细细密密的雨丝,雾气弥漫间,有人持着黑伞,手指修长,穿了件墨绿色的开衫,衬得他的脸白皙透明。老远的距离,她还是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紧紧跟着她。
她愣了一下,那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不断放大的脸孔,之前在山上刚看过一面,她是不会认错的,王致觐。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却是灼热的,下意思地向后退去,却发现无路可逃。
下一刻,她的身子一轻,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攥着,一片黑色的幕色落在,将她牢牢罩住。
王致觐从她下山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她,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屋檐间流下,然后从她面前落下,看过去,她的脸就像是模糊的水墨画,有些难以捉摸。
早前在山上遇见时,他就很想下车,可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准备在山下等她下来,但后来开始下起了雨,他再也忍不住下车,撑着伞在车旁等,如他所料她果真没有带伞。
手间传来轻微的挣扎,王致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放开留夏的手,敛去眼里的所有情绪,微带歉意道:“抱歉。”接着又道,“宁小姐,下雨了,介意我送你一程吗?”
本来想拒绝,但是雨势似乎越来越强,等那个出租车司机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何况天气逐渐转暗,想了想,虽然心里十分不愿,留夏还是选择了答应。
上了车,王致觐和她各占一地,似乎有些进水不犯河水的感觉。王致觐侧眼看着窗外,似乎正如他所说,只是想送她一程,之前对于他怪异行为的顾虑也逐渐消散下来。
车子已经使上了高架,她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雨开始越下越大。回过神,眼睛正巧对上王致觐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侧过身将视线调回车内。
她尴尬地偏过眼,王致觐却突然笑了,“宁小姐,还没吃饭吧?我认识一家很不错的私家菜菜馆,要不一起去,就当为刚刚的事情赔罪。”留夏还来不及倔强,王致觐已经朝前面司机报上了餐馆的名字。
她只好沉默,眼前人浅浅的微笑,似乎真的是诚心道歉。何况如今她也算是欠了他一份人情,这样断然拒绝,反而不好。
幸好那家菜还算可口,很普通的家常菜,很清淡,可能是王致觐特地吩咐了厨房,毕竟她眼中的微红任谁大楼看得出来,去墓地,祭拜亲人,选择的日子大多都只有清明和忌日,所以他不难猜出今天对她而来是什么日子。
吃饭的时候,王致觐很少说话,就是不时为她介绍新上来的菜色,看得出他是这家的常客。
其实就是没话找话,最后她还是不小心脱口而出:“王总,也去扫墓吗?”
“嗯。”王致觐竟然没有回避,声音有些暗哑,“是小时候的一个玩伴,他走得那天我都没赶得及来见他,挺遗憾的……”
留夏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和盘托出,有些错愕,但是还是平静地听他说完,“抱歉。”
临走的时候,她去了一趟洗手间,才知道自己的脸色原来难看到这种程度,就像幽灵一般,也真难得王致觐还能绅士地把饭吃完。
王致觐坚持要送她回去,但是还被她拒绝了,不过她还是出于礼貌,为了感谢今天的顺风车打算过几天请他吃饭。
王致觐并没有拒绝,似乎就是在等她的这句话。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又或者他对成氏也有意思,毕竟王氏是成氏集团的第三大股东,确切来说,现在是第四大股东。
不过留夏记起要请王致觐吃饭的事情已经是三天之后。(未完待续)